英格兰法袍变色记

    ■康黎

    黑色长袍是现代各国法官的形象标志，彰显出司法的庄重和威严。可谁曾想到，在法律职业的发源地英格兰，法袍的初始色彩并非单纯的黑色，而是经历了从“五彩斑斓”到“黑色经典”的变迁过程。澳大利亚学者丹尼尔·雅兹达尼（Daniel Yazdani）在其2019年出版的《法官的长袍：英格兰、威尔士与澳大利亚法袍史》（The Habit of a Judge: A History of Court Dress in England & Wales, and Australia）一书中为我们揭晓了这段鲜为人知的历史。

    雅兹达尼指出，在13至16世纪的英格兰，法袍的颜色并不固定，有时甚至变化很大，其背后有着深刻的原因，即作为一种王室制服由皇家衣橱提供的法袍，其颜色常常随统治者的不同色彩偏好而变化。

    14世纪，身着色彩斑斓的长袍成为英格兰法官和律师的司法时尚。这种长袍或带有多种颜色的条纹，或是“双拼色”，其绚丽多彩的款式源于当时社会的流行风尚。直到15世纪，法官才开始改穿单色法袍，多彩法袍则成为高级律师的一种身份识别标志。至英王亨利八世时，色彩斑斓的个性化法袍不再适用，穿着少有变化的长袍逐渐成为法官的一项古老习惯。

    公元1400年前后，英格兰法袍的颜色固定下来，紫色、绿色、黑色和红色成为主打款式。无独有偶，同时期欧洲各国基督教主教的教袍也是同样的紫袍、绿袍、黑袍和红袍四色。可见，法袍色彩很可能受到了宗教的影响。在四色法袍时期，法官的穿戴并非随心所欲，不同款色的法袍适用于不同的场合。按照当时惯例，法官夏季着绿袍，冬季着紫袍，正规场合着红袍，其余时段皆着黑袍。当时的法官对于这四款法袍有什么特别偏好吗？1804年出版的《律师会馆古迹》（Antiquities of the Inns of Court and Chancery）一书表达了一种观点：很长一段时间里，“绿袍似乎更为流行”。但遗憾的是该书作者赫伯特并没有给出他的论据和理由。并且令人不解的是，绿袍的历史“寿命”最短，最先退出司法舞台——英格兰官方文献关于法官绿袍的最后一次记载停留在了遥远的1534年。

    此后，猩红色法袍渐趋流行。有证据表明，至少从15世纪起，猩红色法袍就为法官们所穿，当时英格兰的内殿律师会馆（the Inner Temple）图书室中，就有描绘身披猩红色法袍出庭法官的微型彩饰图案和画有身着猩红色法袍法官人像的彩色玻璃窗。到16世纪中期，即绿色法袍黯然退场之时，猩红色法袍取而代之，一跃成为法官们最爱的服饰。

    据雅兹达尼所言，“猩红色之所以成为法袍中最庄重的一款，理由包括它高昂的价格以及当时禁止普通人穿戴该色服饰的法律规定”。因为在中世纪的欧洲，红色被视为“基督之血”，象征着高贵与权力。故而，法国历史学家米歇尔·帕斯图罗在《色彩列传：红色》一书中断言：“在中世纪手稿插画中看到的法官形象，一定是身穿红衣的，这红色象征着他们被授予的权力和职责：代表国王、领主、城邦或国家，宣读法律并作出判决。从更宽泛的意义上讲，红色也象征正义，象征神对人的审判。”此外，在雅兹达尼看来，“法袍流行色由绿及红的变化也许还出于兰开斯特王朝的代表色是红色这一事实，这符合法袍颜色依据当时在位统治者的色彩偏好而定的历史惯例”——兰开斯特王朝的徽章就是一朵红色的玫瑰。

    1635年，为促进法律服饰统一，彰显法院的王室属性，英格兰颁布实施了首部全国性的法袍规则，将法袍限定为猩红色、蓝紫色和黑色三款，并对不同款色法袍的穿着场合与配饰要求作出了详尽规范。原则上，猩红色法袍适用于国家重大仪式场合和刑事法院巡回区审判，蓝紫色法袍用于夏季开庭，黑色法袍用于冬季庭审。不过，这部规则并未如制定者所期待的那样得到严格遵行。

    17世纪末以后，黑色法袍开始独领风骚。有学者认为，黑色法袍的风行可能与1694年女王玛丽二世的逝世及葬礼有关。作为英格兰历史上一位伟大的统治者，玛丽以勤勉政务和果敢坚决著称于世。她和丈夫威廉三世感情笃深。为缅怀亡妻，威廉为她举办了盛大隆重的葬礼，举国哀悼，所有政府官员，以及法官、律师和立法议员皆身穿黑色悼服，汇聚于威斯敏斯特大教堂，为她志哀送行。这种凝重肃穆的国葬气氛即使在玛丽二世去世后很长一段时间仍未消散，以至于英格兰的法官和律师仍旧长期保持着在女王葬礼上那身黑色长袍的装扮。久而久之，那一袭黑色便最终成为了法袍的经典主打色，至今长盛不衰。在法官眼中，黑色象征着严肃和正直，因此他们选择黑色来代表司法权力和法律。

    由上可见，在英格兰司法史上，法袍多次“变色”，而每一种色彩背后都烙下了社会风俗、政治文化、法律价值或宗教观念的时代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