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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23年03月01日 星期三

    村上虽然总体上对川端文学喜欢不来,但在列举“如春雨一般悄然滋润人们的精神土壤,构筑日本人的教养或感受性的基础” 的文学作品时,还是没有忽略《伊豆舞女》,称之为“清新的青春小说”。

    村上春树、川端康成与《伊豆舞女》

    林少华 《 中华读书报 》( 2023年03月01日   11 版)

        《伊豆舞女》,[日]川端康成著,林少华译,青岛出版社2023年1月出版,49.00元

        【名家荐书】   

        ■林少华

        讲川端康成,也还是让我从村上春树对他的评价讲起吧!这倒不是由于我是大半个村上翻译“专业户”,而是因我觉得我若不讲,即使川端文学研究专家也未必“拾遗”。应该说,村上不仅仅是风靡当世的小说家,而且作为文学评论家也每有一家之言或一得之见。如关于川端康成,村上在为哈佛大学教授杰·鲁宾编选和翻译的《芥川龙之介短篇集》所撰长篇序言中写道:“就川端的作品而言,老实说,我喜欢不来。当然这并非不承认其文学价值,对于他作为小说家的实力也是认可的,但对于其小说世界的形态(ありよう),我个人则无法怀有共鸣。”

        至于川端“小说世界的形态”具体指的什么形态,村上没有言及。如果容我任意猜测,那么至少包括艺伎、歌舞伎、和服、清酒、寿司以及祇园会、五重塔、富士山等“日本性”载体或日本文化符号。而村上文学世界对这些基本不屑一顾。倒是偶尔出现樱花,但即使同是樱花,在两人笔下也截然不同。《挪威的森林》第十章谓“在我眼里,春夜里的樱花,宛如从开裂的皮肤中鼓胀出来的烂肉”;而《古都》第一章则谓“松树那洁净的翠绿和池水正使得花团锦簇的红色垂枝樱愈发显得千娇百媚”。在这点上,如果说村上作品有高密度的“异质性”“非日本性”,川端文学则有高密度的“本土性”“日本性”。

        而这种“日本性”,恰恰是川端于1968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主要原因 :他“以卓越的感受性、高超的叙事技巧表现了日本人的心之精髓”。换言之,村上春树以不同于日本传统文学的“异质性”或“非日本性”为世界所接受,川端康成则以忠实继承日本传统文学、表现日本人精神特质的“本土性”或“日本性”为世界所接受并摘取世界文学最高奖项的桂冠。其获奖对象作品即是青岛出版社刚刚出版的《雪国》《千鹤》和《古都》。不妨说,这三部小说作品乃“日本性”的高度浓缩。而“日本性”在很大程度上表现为“日本美”,或者莫如说,“日本美”是“日本性”的皇冠。

        不过我想先谈一下《伊豆舞女》。坦率地说,这倒不是因为它多么充分地体现了“日本性”“日本美”,而是因为它太有名了。村上虽然总体上对川端文学喜欢不来,但在列举“如春雨一般悄然滋润人们的精神土壤,构筑日本人的教养或感受性的基础” 的文学作品时,还是没有忽略《伊豆舞女》,称之为“清新的青春小说”。这部短篇发表于1926年,是作者早期代表作和成名作,也是日本文学中出色体现抒情之美的“青春物语”,曾六次搬上银幕,有“日本式爱情经典”之誉,认为它在爱情表达上具有经典的日本审美元素或“日本性”。

        首先,故事发生在旅途。作为主人公,一个是因无法忍受“孤儿根性”带来的苦闷而踏上旅途的二十岁男孩,一个是看上去十七八岁情窦初开的女孩——这样的男孩女孩在山青水秀的秋日乡间旅途中相遇且结伴而行,发生朦胧恋情是十分自然的。何况女孩又很漂亮:“这对忽闪忽闪的漂亮的大黑眼睛是小舞女最为动人之处。双眼皮的线条也漂亮得无法形容。还有,她笑起像花一样。笑得像花这句话用在她身上再合适不过。”不仅漂亮,而且乖巧。“我”要坐下,她赶紧拉出自己的座垫;“我”要吸烟,她把烟灰缸拉到跟前;“我”要下楼出门,她马上摆好木屐。更重要的是,这些乖巧丝毫没有功利性或世俗之气,而意味一种纯粹的好意和情窦初开。

        无须说,这类故事的主人公大多伴随性意识,而又一定不失天真,《伊豆舞女》把这两种元素融合得恰到好处:

        我和大家一起上二楼放下行李。榻榻米和隔扇都已旧了,脏兮兮的。小舞女从下面端茶上来。在我面前坐下时,满脸通红,手颤抖不止。结果,茶碗险些从茶盘掉下。为了不让掉下,她赶紧放在榻榻米上,却又把茶弄洒了。她羞得太厉害了,看得我目瞪口呆。

        “瞧你,怎么回事!这孩子也懂男女情事了,得得……”四十岁女子目瞪口呆地蹙起眉头……

        尽管“也懂男女情事了”,但小舞女显然不失天真。和“我”单独下棋时,“下着下着就忘了顾虑,一心扑在围棋盘上。漂亮得近乎不自然的黑发几乎碰到我的胸口。”为她念书时,“刚开始念,她就凑过脸,几乎碰到我的肩,一副一本正经的神情,眼睛一闪一闪地盯视我的额头,眨都不眨一下。”

        相比之下,“我”的性意识要强烈一些。听得阿婆以鄙视的语气说小舞女她们晚间“哪有客人住哪儿”,“我”的念头是“既然那样,就让小舞女住我房间好了!”这样的性意识当然让“我”烦恼,“一想到小舞女今晚有可能被玷污,心里就烦得不行”。与此同时,“我”的心情又因小舞女的天真得到净化:“昏暗的浴场深处,忽然有个光身女子跑了出来,随即在突出的脱衣处前端以即将跳下河岸的姿势站定,双臂大大张开叫着什么。小舞女!望着她那双腿如小桐树一般笔直的白皙裸体,我觉得仿佛有一股清泉从心头流过,如释重负地深深呼了一口气,呵呵笑了起来。还是个孩子!由于发现我们而高兴得在光天化日下蹿了出来,踮起脚尖站得笔直笔直——分明还是个孩子!我满心欢喜,呵呵笑个不停,脑袋一清如洗,微笑很久没从脸上退去。”

        性意识的萌生带来羞涩、苦闷和烦恼,而对方的天真和纯粹又使自己的心灵得到净化和升华,我想这是许多人——日本人也好中国人也好——都可能有过的经历和体验。而川端的一个出色之处,在于将“非日本性”的朦胧恋情巧妙融进富于“日本性”的情境和笔调之中。

        可想而知,这段朦胧恋情最后戛然而止。原因固然种种样样,但无果而终几乎是所有初恋的共同特征。也就是说,大部分初恋都是“未完成形”,都是对美的向往、思念而不是拥有。或者莫如说,初恋因其未完成而得以完成,美因其不能拥有而得以完美。这也正是初恋作为一种审美体验和生命历程的价值和意义。《伊豆舞女》也是如此:“舢板摇晃得厉害。小舞女仍然双唇紧闭,盯视同一方向。我要抓绳梯而回头看的时候,似乎要说再见,但没有说,只是再次点了一下头。……离得很远之后,小舞女也开始挥动白色的东西。”

        分别即永别,旅途萍水相逢,从此天各一方,这点两人都很清楚。于是,少女的不舍与无奈,“我”的怅惘与眷恋,初恋的苦涩与感伤,无不物化为远处挥动的白手帕。诗性,隽永,内向,温馨,这方普通的白手帕永远留在了读者心中。

        最后请让我引用日本文学研究专家、村上作品主要英译者、哈佛大学教授杰·鲁宾(JAY RUBN)的话结束这篇小稿:“虽然初看之下,村上春树这些充满爵士味道的作品与最典型日本气质的小说家川端康成(1899—1972)笔下的那些艺伎和茶道大相径庭,但两人都在作品中试图捕捉将生命无情冲入过往的时间河流,都以‘超然淡泊’作为对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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