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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23年01月04日 星期三

    专为前贤形役 不为个人张本

    陈尚君 《 中华读书报 》( 2023年01月04日   16 版)

        《文献形役录》,吴格著,中华书局2022年11月第一版,168.00元

        中国古典文献学是一项源远流长、意义重大的学问,但也是一项取资备用、为他人作嫁的学问。其间用力最勤者,如汉之刘向,梁之阮孝绪,唐之韦述,宋之晁公武、陈振孙,清之顾千里、黄丕烈,晚近之傅增湘、王欣夫,其在学术史上似乎算不得第一等人物,但如果没有他们的持续努力,很多典籍将会在历史长河中湮没不闻,我们了解的历史文化可能会有很大不同。吴格先生正是继承无数前代文献学者治学轨辙的当代杰出学者。

        认识吴格先生快四十年了。第一次怎么见面,现在已经想不起来,但知道他和朱邦薇老师结婚,是1982年初到长海医院看望偶病住院的朱东润先生,朱先生很高兴地给我们发糖,脸露喜色地告诉我们:“小薇结婚了。”只告新郎在华东师大工作。此后两家来往渐多,吴先生也调入复旦大学图书馆工作,知道他也是研究生毕业,经常有事麻烦他,他从不推辞,他的不少新书,也曾送我。但他的家世、经历、志业、历年的成就,我则一直缺乏整体的了解。他一直谦恭低调,保持良好的涵养,喜怒不形于色,是否有过委屈与困惑,也从不透露,不能不给我以熟悉的陌生人的感觉。我这样说当然是夸大了人与人之间的认知,目的只是要强调在阅读吴格先生新著《文献形役录》后,获得对吴格先生人生志业与学术成就的全新认识。

        吴格先生新著《文献形役录》,由吴格先生高足柳向春博士等选编。《编后记》说明,是吴先生门下诸君发起,为老师七十华诞而编录。所收吴格先生历年文章四十一篇,首有自序,并附眭骏研究馆员所撰《吴格先生与中国古籍事业》,对吴格先生人生事功有全面客观的评述。

        与近年流行的一般寿庆论文集有很大不同,这本《文献形役录》是吴格先生从学四十多年来学术涉猎的浓缩总结,篇幅虽仅44万字,其中包含的则是他在专题研究、文献整理、书目编次、遗献影印等方面,曾经手抚目验、执笔点校的至少几千万字复杂工作的结晶。

        吴格先生与我同年,说是1968年初中毕业,其实仅读一年中学,就下乡务农了。他在宝山长兴岛,我在海门江心沙,都是长江出海口的冲积岛,离得很近。1978年首届研究生,他录取在华东师大古籍所,师从周子美、徐震堮、程俊英等前辈硕学。他有家学延传,读研前就在高中代课教授语文。读研间经名师点拨,学术造诣迅速走向成熟。他的《诗经》之学,受益于程俊英先生,1984年即完成学术难度很大的王先谦《诗三家义集疏》之校点(中华书局1987年出版),其中凡征引各代典籍,皆曾复核原文,纠订尤多,标志他经学造诣之成熟。在毕业分配选择上,他却听从了导师周子美先生的建议,主动要求到图书馆古籍部任职。在本书自序中,吴先生引前辈大家顾廷龙先生语,以“收书、编书、印书”六字,概括毕生劬劳文献之经历,且以“专为前贤形役,不为个人张本”为践行之原则,也是本书命名之所自来。

        吴格先生初任职于华东师大图书馆,因妻祖年老,每日骑自行车来回上班,单程超过十公里,辛苦可知。1986年调入复旦大学图书馆古籍部,任古籍部主任逾二十年,凡事皆亲力亲为。眭骏研究馆员有一段话特别令人动容:“先生总揽大局,工作部署,有条不紊;采购典藏,分类编目,修复保护,阅览流通,咨询服务等流通环节,皆已具备。先生虽为主任,然于古籍之排架整理,目录之分类编制,以至于库房之规划修整,无不亲力亲为。先生典书,素重其用,校内师生研究之需,皆尽力予以满足,毫无保留,深得师生信任。而于校外及海外研究者来馆阅书,亦热情接待,所请必应,故复旦图书馆古籍部之令誉,遂播于国内外。”这是他的学生和同事所亲见,我个人目力所及,也可以证明这一切。1980年左右,图书馆古籍库对研究生开放,我曾多次入库借书。1987年迁入新馆后,得见善本有恒温书库,有专柜收存,一般古籍也都全部加装了函套。我自己做全唐诗文订补考证,涉及古籍众多,那时真没少麻烦,现在看,没有复旦的丰富典藏,以及像吴格先生这样尽心为读者服务的热情,我的工作难以完成。记得也曾有海外学者托我联系复制典籍,确实做到了有求必应。我还记得当年曾有台湾学者为表感谢,送一台复印机给古籍部,可为佳话。

        现在的高校管理,图书馆人员属于教辅编制,不仅有上下班的限定,职称晋升和荣誉获得的机会,也比教学科研系列的教师要辛苦许多。吴格先生在就职之初所做选择,我从未听到他的埋怨,也从不与他人作比较,更不与人竞争。我体会他对自己人生选择的坚定信念,每天的上班虽然耗费精力,因此得以坐拥大学古籍书库,且始终坚持“专为前贤形役,不为个人张本”的原则,在刊布珍籍、整理遗献、参与合作、培养古籍专项人才方面,作出了极其可贵的努力。

        吴格先生的学术成就涉及面很广。以下就几个方面展开介绍。

        一、复旦所藏珍贵古籍之影印。复旦大学建校至今117年,图书馆建馆也逾百年,当时曾影印馆藏善本丛书,首发时我曾作发言。吴格先生既主持古籍特藏,对各书来源了然于胸,对弘传各家学术,更不遗余力。其中50年代,曾从金山高吹万、吴兴嘉业堂购进一大批古籍,使复旦藏书中的《诗经》历代注本与清人别集,成为特色。吴格先生因复旦购进嘉业堂全盛时期之几种书目稿本,得知主要从事编目者有缪荃荪、吴昌绶、董康等名家,再参考他馆所藏书目,重新分排四部,与馆内同人完成《嘉业堂藏书记》的整理。这是中国传统藏书楼最后荣光的记录。此外,所藏嘉业堂主人刘承幹民初从清史馆传钞的清代十三朝实录及《国史》稿本,其保存逊清一代史事的意义极其重大。吴格先生亲撰长篇前言,说明此部分稿本的价值,及嘉业堂传抄始末,理清全书后,交中华书局影印出版。刘承幹的《求恕斋日记》,分藏上海图书馆和复旦大学图书馆,国家图书馆2016年合并影印,吴格先生作影印说明,指出日记之价值,恰可作一部嘉业堂小史来读。

        二、研究四库学之成就。最近几十年,最初是因文渊阁《四库全书》的影印,引起海内外的四库热,特别是文津本之影印,赓续四库诸丛书之刊布,以及四库提要分纂稿之研究,掀起了一系列高潮。吴格先生对此有重大贡献。翁方纲是保存提要分纂稿最多的学者,原稿初藏嘉业堂,辗转归澳门何东图书馆,并藉澳门回归的机缘影印问世。吴格先生受澳门方面委托,以五年时间对全稿识读整理,终在2005年出版。同时他将翁稿与其他近十位馆臣的分纂稿,汇集为《四库提要分纂稿》,与乐怡女士合作,在2006年出版。上世纪前期,因日本退还庚款之缘由,平津地区中国学者曾编写《续修四库提要》,参与者多一时学者,因国事蜩螗,未克完成,存稿亦自有价值。吴格先生邀请南北学者参与,主持整理此批提要,因工作繁剧,至今尚未完成。他又深感四库系列图书刊布,特别是《存目》《续修》《禁毁》几大系列丛书之刊布,有利学术,但学者检用不便,乃与古籍部同仁共同编纂《四库系列丛书目录·索引》,也很受欢迎。

        三、先贤遗著之整理。王欣夫先生是复旦中文系十老教授中,最早去世的一位。他的治学承有清顾千里、黄丕烈校勘群书、务存善本之余绪,在世变之期,坚持收书、校书,是传统文献学的最后一位大家。他去世于文革初,藏书部分散出,大半今藏复旦图书馆。王先生对顾、黄遗书之整理,对其师胡玉缙遗著之整理,久存学林佳话。王先生所著《文献学讲义》《蛾术轩箧存善本书录》,经其入室高足徐鹏先生整理刊布。吴格先生与欣夫先生未获晤面,但读其书而敬其人其学,更因馆藏多欣夫先生经手之书,铅黄备存,乃发愿作系统整理。欣夫先生未刊遗著,已经编成,将以《学礼斋丛书》之名刊布。欣夫先生民国间曾收历代稀见文献,成《八年丛编》,主体是在抗战世乱之际,故留存甚稀少。吴格先生勤加搜集,得成完璧,交付印行,有序详述始末。欣夫先生存有日记,备记访书始末,散出后历经曲折,近年终于获得副本,并委托吴格先生整理。吴格先生今年工作即以此为中心,值得期待。他更因欣夫先生而上及其师辈,对清末民初吴中学者如曹元弼、胡玉缙等,既让及门学生作专题研究,更备收二家手稿,刊有胡氏《续四库提要三种》,曹氏《复礼堂遗书》等。

        四、《中国古籍总目》承担之责任。1949年以来之全国性的藏书目录整理,早期有《中国丛书综录》,其后有《中国古籍善本书目》,都由上海图书馆负责,在全国范围内调查征集后编订。《中国古籍总目》是一部全面反映海内外现存汉文古籍的大型书目,是迄今规模最大的汉文古籍目录。项目由国家古籍出版规划领导小组主持,调查海内外公私收藏,其中四部书编纂由北京大学图书馆、上海图书馆、南京图书馆和国家图书馆负责,湖北图书馆负责丛书部,天津图书馆负责新学类,而复旦大学图书馆承担收录范围、立目原则、著录规则等体例之制订,并负责全书最后统稿修订和索引制作。吴格先生虽仅担任两位副主编之一,但对全书所承责任之重,可以想见,文献学界众多前辈对他的信任与倚重,也可于此体会。

        五、古文献研究人才的培养。大约是2000年,经章培恒先生推荐,吴格先生向中文学位分委员会申请担任中国古典文献学方向的博士生导师,获得全票通过。名义是挂在古籍所,其实是在图书馆培养古籍研究的专业人员。二十多年来,吴格先生培养了许多优秀的年轻学人,包括这本《文献形役录》的编者柳向春博士,附长文介绍吴先生成就的眭骏博士,我曾参加论文答辩,研究内阁大库藏书的林振岳博士,曾编写瞿蜕园年谱的田吉博士,学问好得有些令人惊艳的秦蓁博士,等等。因其学生较多参与古籍管理,与一般图书馆专业与文献学专业各有不同,多人已经担任重要图书馆与博物馆典藏古籍的主要责任。很高兴吴格先生之学术后继有人,就我之接触,吴门诸君不仅学问优卓,其敬业谦恭,文风矜雅,也深得吴格先生真传,实在可喜可贺。

        中国古典文献学是一项源远流长、意义重大的学问,但也是一项取资备用、为他人作嫁的学问。其间用力最勤者,如汉之刘向,梁之阮孝绪,唐之韦述,宋之晁公武、陈振孙,清之顾千里、黄丕烈,晚近之傅增湘、王欣夫,其在学术史上似乎算不得第一等人物,但如果没有他们的持续努力,很多典籍将会在历史长河中湮没不闻,我们了解的历史文化可能会有很大不同。吴格先生正是继承无数前代文献学者治学轨辙的当代杰出学者,在超额完成图书馆正常工作的同时,焚膏继晷,积土成山,在此一领域做出了为学界认可的重大成就。他更以身作则,培养出一大批优秀的后继者。

        吴格先生今日跨过古稀,新著可以留作珍贵纪念。我更愿意在此送上祝福,长葆健康,愉快心情,保持有节奏的工作。青春长在,人生不老,谨以此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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