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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22年11月30日 星期三

    1985,菜厂胡同7号

    陈仲义 《 中华读书报 》( 2022年11月30日   03 版)

        1985年秋天,我第二次到北京,为《今天派论稿》写作做准备,住到前《今天》的一个“联络点”刘羽家里。

        第一次到京是“文革”大串联,隆冬季节穿一件秋裤子,等候伟大领袖接见,住了十天地铺。19年过去了,今非昔比,但依然有一种小地方人赴京赶考的慌乱。

        口袋里揣着一长串名单(包括谢冕、杨匡汉、楼肇明老师),在王府井大街上,昏头昏脑,七拐八弯,好不容易摸到菜厂胡同。

        因为没事先电话联系,属不速之客,只好在超级大杂院(据说住了21户)的门前,连声高呼吴思敬老师吴老师,在几近绝望准备打道回府之际,大救星出现了。

        每个老师,都会因学生太多难以记全;而学生初次拜见则印象特别深刻:低矮的门框,黑乎乎的房间,开着一盏大约25支光灯泡,昏黄而迷蒙,所有杂物(床柜、书报、饭桌)都塞得满当当的,没有容身之处。我着实吃了一惊,在我出生的小岛,到最贫困的同学家里,也不至于如此(几天之后,拜访谢冕老师畅春园两居室,简直人间地狱啊)。

        其时我刚步入批评轨道,拜见吴老师,恍若对上暗号找到“党组织”,一个文青的最大愿望莫过于如此。真的,没有一句寒暄客套,就直奔主题。仿若一见如故,掏心掏肺,无所顾忌,从“今天”派、江河顾城、南宁会议,到朦胧、新诗潮、清污……不知天高地厚,南北西东。

        我急切地说到第一部书稿《感受与传达》(后改为《现代诗创作探微》)的结构设计,以及《今天派论稿》的章节安排。吴老师频频点头,几乎不假思索给予大力肯定与支持,让初出茅庐的在下信心大增。他则细细介绍正在整理的《诗歌基本原理》,30万字的处女专书,原是作为全国职工文学函授教材的。抚摸着油漆脱尽,几近漂白的小桌面,回放着28路终点站沙石堆——他的改稿场景。这样局促苦寒的条件,宵衣旰食,分秒必争,心中不由涌起阵阵感佩之情。

        不知不觉,到了午后两点,吴老师坚持“留饭”,意犹未尽,我就继续留了下来。他的老母亲端出两菜一汤(估计是当时的最高接待规格),为不打扰,她独自一人又静静回到了厨房。实际上,汤勺之间,已不知何味,我们咀嚼的——全是诗坛的海参、竹荪与咸菜干。临走之前,我突然冒昧提出,能否将先生的《诗歌基本原理》带回去好好学习学习。吴老师二话没说,立即将一大摞打印稿装入我的提袋,仔细叮嘱:暂不外传,还在修改阶段,请多批评指正。

        我如获至宝,日夜研读,两天后完璧归赵。

        对于素昧平生、突然来袭的文青,吴老师非但没有设防,还大力扶持,倾力相助。单凭这一点,就可触摸到一个人的底座。全然没有那些鸡肠小肚,耿耿算计,他宅心仁厚,宽怀为大,在在是一位值得尊敬、信赖的良师益友。

        他的《诗歌基本原理》是最早运用系统论、信息论阐释诗歌属性,与后来的《诗歌鉴赏心理》《心理诗学》交相辉映,合成、共组成中国当代诗歌理论建设嘹亮的前奏曲。

        惭愧,我摸爬滚打,才跻身于前沿诗学一员小小的工兵。十年之后(1995),我在《诗探索》发表了第一篇诗人论(台湾罗门)。检索二十年在该刊共发表11篇文章,几乎全部经由吴老师之手。

        记得千禧年前后,吴老师申报了一个台湾项目,邀请我加盟(其时刚好上任系主任,忙得不可开交而推荐了山东社科院章亚昕),吴老师没有因我的“爽约”而微词。2003年,第一次出访台湾,参加佛光大学主办的两岸现代诗学会议。主办者孟樊告诉我,是吴老师主荐了我。虽然多天同行,相谈甚欢,但吴老师对于邀请一事,三缄其口。吴老师完全可以因我的学历、资历问题,尤其门第关系,另择“吴家军”人选,但他没有。要做到这一点,在中国大陆,实在是太难太难了。

        2015年,吴老师主持《20世纪中国新诗理论史》(上下卷),万万没有想到,又是他选了在下——作为一个诗评家专节(由张大为执笔4000字)。吴老师事先也没有告诉我,直到2018年我购买该书才知道此事。吴老师的厚爱与掖携,既让我汗颜也同时激起勿忘辜负的动力。

        榜样的力量是巨大的,影子的影响是无所不在的。2016年,我奉命组建“厦门口述史中心”,不顾自身短板,带领校内外十几位老师,紧赶慢赶要出齐计划中的丛书24本。我之所以有这样的信心与胆量,细想下来,还是与吴老师的“影子力量”有所干系。我非吴门出身,但三十年来吴老师的组会、策划、选题、挖掘、主办、总结等一系列思想、工作作风,让我看在眼里想在心里,隐形地化入实践。他的与人为善、隐忍、谦让、沟通、协调、团结精神,得以让我在另一条战线稳步作业。

        追溯上述三四件小事、细节,委实云淡风轻,但足以见着一个人的襟怀、眼力与品性,且达成公心公器之轴心。半个多世纪,吴老师投身诗歌志业,称得上鞠躬尽瘁:主持国家重大课题;组织海峡两岸和香港论坛;主编多种刊物、书籍;主事重要研讨、奖项;主导各类诗节活动,深受业内同行拥戴。

        在下的孩子也住北京,迄今为止,我只记得他的寓所,没能记住门牌。但我终生记得王府井——曾经的菜厂胡同——7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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