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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22年11月16日 星期三

    两河文明中的铜与艺术

    郭静超 《 中华读书报 》( 2022年11月16日   19 版)

        野山羊雕像支架

        镂空青铜人物版

        在欧亚大陆上,任何一个伟大文明的诞生与蓬勃发展,都伴随着对一种金属的加工冶炼,这种金属就是铜。铜和它的合金——青铜,在人类文明进程中扮演着重要角色,即便在今天亦是如此。

        在人类最早的文明诞生地——两河流域,铜器的使用可以追溯到公元前4千纪后期。尽管这块土地上的先民对铜器尤其是青铜器的利用没有达到后来中国商周青铜器高度发达的水平,似乎也没有形成完备、系统的器用制度,但若仔细查看,他们的铜制品并非局限在武器、工具或装饰的范畴,亦透着“祀”的意味。这些铜制品虽然数量有限,但同样内涵丰富,甚至藏着未解之谜。

        苏美尔人的铜与祭祀

        人类最早文明的缔造者——苏美尔人,在公元前3千纪早期就已经生产出精美的铜制品。当时的铜制品在体积和形态上虽无法用“壮观”来形容,但其形制别具特色,暗藏着苏美尔人特有的生活样貌。在美国大都会艺术博物馆,一件40厘米高的带有野山羊雕像的支架颇引人注目。

        这件支架由三部分组成:底部是四角支架,中间是野山羊雕像,野山羊头上顶着四个圆环。圆环都在一个水平面上,一个在中间,另外三个在周围,可能用于放置容器。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认为,这一装饰着山羊像的支架用于神庙的祭祀仪式。在祭祀时,苏美尔人会将食物、饮品或香料作为贡品献给神明。他们将贡品放入某种器皿,然后再将器皿置于类似的支架上。

        在苏美尔人眼中,神庙是城市生活的重心。在公元前3千纪,每个苏美尔城市都建有神庙,以供奉该城的守护神。神庙是神的居所,祭祀的中心。人们虔诚敬拜,也希望获得神的庇佑。

        这件支架的制作时间距今已有四千多年,但两河流域却不是人类最早生产铜制品的地区。据目前的考古证据看,人类利用铜和制作铜合金最早出现在小亚细亚的安纳托利亚高原,即今天的土耳其境内。早在公元前6千纪就有人开采小亚细亚的自然铜矿;公元前4000年左右,同样在这一区域,出现了熔炼孔雀石(一种铜的氧化矿)而得到的铜;此外,铜的第一种合金形式——砷铜合金,出现于公元前3500年左右,而之后才出现标准意义上的青铜——铜锡合金。

        铜之所以获得人类的青睐,源于其自身的多重优点:耐腐蚀、可塑性强、色泽如金,暴露在环境中可形成稳定的绿色表层,还能与其他金属制成合金。不过,纯铜比较软,使用范围有限,而且高温加工时氧化速度快,流动性较差,需要加入不同金属制成合金,以降低铸造难度,并拓宽应用范围。

        这件支架由砷铜合金制成,上中下三部分以不同方法分别铸造,然后连接在一起。其中的动物造型采用失蜡法铸造。这是一种复杂的金属加工工艺,也是西方铜制品加工的主要方法。简单而言,先用蜡制作出想要的器型,然后在蜡制品周围覆以耐火材料如黏土,并使之干燥、变硬、成模。模具上留有小孔,加热模具,其中的蜡会融化,从小孔流出,是为“失蜡”,从而让模具变成空心;再将液态金属从小孔或“浇口”注入模具,注入时,应有其他小孔排出骤热的气体,并确保金属液完全填充空隙;待冷却后,去除黏土模具,会得到与最初蜡制品形态相同的金属器,以及从出气小孔流出的细金属条;将金属条切割掉,再对金属器表面进行打磨加工即可。

        由于这件支架是购买所得,所以人们无法确定其确切出土地点,但专家们基本肯定它来自苏美尔文明时期的两河流域。另外,在两河流域中部也出土了一些类似的支架,只不过有的是动物形象,有的是人像。山羊的形象经常出现在早期两河流域的艺术中,如陶器、印章、贵金属制品上,可能意味着神所赐予的丰收和富足。这件野山羊雕像的眼睛处镶嵌着贝壳和青金石。这种眼部镶嵌方式在苏美尔雕像中亦十分常见。

        另外,苏美尔人在建造神庙时,会在神庙下埋入一种特别的仪式性物品——奠基锥(foundation peg)。其样貌多为人物或神明的形象,而底部则呈锥状,这种人物形象的奠基锥也被称为奠基像(foundation figures)。奠基锥于苏美尔早王朝(约公元前2900—公元前2350年)的早期即出现,一直用到伊辛-拉尔萨时期(约公元前2004—公元前1763年)后期,使用历史达一千余年。

        目前,已发现的奠基锥来自苏美尔古城乌尔、乌鲁克、尼普尔等地的遗址。它们通常被放置在建筑四角、出入口或大门,甚至墙壁或路面的下面。奠基像是两河流域南部神庙祭祀传统。有一些奠基锥是动物形象,可能属于北方传统。

        在大都会艺术博物馆,有一件高26厘米的铜制奠基像。从雕像细节看,头部的角状装饰意味着他是一位神明;而他的双手握在胸前,表明他在祈祷。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认为,这位神明应该是国王个人的守护神,他正代表国王向更高等级的众神祈祷。

        神庙的建造者将这些奠基锥埋藏于地基之中,既是向神明表达敬意,以求得神庙千秋永固;同时,其附近埋藏的文字泥版或石版,或奠基锥上刻制的铭文,也透露出建造者的信息。早期的奠基锥直接竖直地埋藏于地基之中;后来,建造者将其放置于泥砖做成的盒子中,立于一角,以避免直接与土接触。制作奠基锥的材料主要为铜或青铜,个别为石质或木质。它们与其他奠基物品如食物、饮品、豆类以及贝壳、石头和金属制品一起,作为神庙建造仪式中的一部分,被埋于地下。它们是建造者意欲献给神明、永埋地下的神圣之物。这些建造者可能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这些物品会重见天日,被人买卖或用于研究学习。

        汉谟拉比时期的铜雕像

        公元前2004年,苏美尔人最后一个统一的王朝——乌尔第三王朝走向尾声。之后,两河流域南部出现一些独立的城邦,有些城邦试图在南方重新建立权威,起初是伊辛,然后是拉尔萨。这一持续两百多年的时期也被称为伊辛-拉尔萨时期。

        约公元前1793年,拉尔萨城邦的国王瑞姆辛(Rim-Sin)征服了伊辛,控制了两河流域南部的大部分地区,包括圣城尼普尔。之后,一位名叫汉谟拉比(约公元前1792—公元前1750年在位)的阿摩利人在尼普尔北部的巴比伦城登上王位。这位巴比伦王从两河流域中部开始扩张,在30年时间里即把拉尔萨城邦的领土收归己有,还把控制范围扩展至整个两河流域,令古巴比伦帝国达到全盛。

        在这位著名的古巴比伦王征服过程中,一件铜雕像见证了他对拉尔萨的统治。卢浮宫收藏着这件铜制人物祈祷雕像。它来自古城拉尔萨遗址,高约20厘米,长约15厘米,刻画着一个人单膝跪地,右手抬起至嘴前,左手置于腹前,表现出虔诚敬神的姿态,人物面部和手部贴有金箔。雕像底座上,前部连接着一个供奉盆;底座的两个侧面中,一侧展现的是一个人以同样姿态在向神敬拜,旁边是铭文;另一侧则是横卧的公羊形象。铭文以苏美尔楔形文字记录着“为了巴比伦之王——汉谟拉比的生命”。拉尔萨的贵族鲁南纳(Lu-Nanna)将这件雕像敬献给马尔图神。马尔图神是阿摩利人的守护神。

        阿摩利人是来自两河流域周边的游牧部族。他们从公元前3千纪开始进入两河流域,逐渐定居于此。他们积极学习当地的文化和语言,因此得以在公元前2千纪的上半叶建立多个王国,包括巴比伦王国、叙利亚的马里王国等。同时,他们也将自身的文化传统带入两河,尤其是把自己的神明融入到两河流域的信仰体系中。马尔图神即是其中之一。马尔图,又称为阿穆鲁,是阿摩利人的民族之神。实际上,这个神名也是两河流域居民对阿摩利人的称呼。“马尔图”是苏美尔语音译,而“阿穆鲁”为阿卡德语音译。在两河流域的“万神殿”中,马尔图被“收养”为天神安的儿子。

        一些文章称这件雕像刻画的是汉谟拉比本人,但实际上,他应该代表着拉尔萨城的一位名叫鲁南纳的高级贵族。他在向阿摩利人的民族之神马尔图表达敬意,同时也传递出对汉谟拉比的臣服。

        神秘的青铜镂雕版

        在伊辛-拉尔萨和古巴比伦时期(约公元前2000—公元前1600年)还出现了一种样式独特、含义神秘的青铜制品。这些小型的、镂空的青铜制品是古代近东最神秘的物品之一,其功用至今不为学界所知。这些青铜制品是板状的,没办法单独竖立起来,中间镂空的部分是平的,但周围的构件却是立体的,或可称其为青铜镂雕版。它们存世量很少,目前已知的还不到10件。同时,它们在设计和形制上虽比较类似,却没有两件是一样的。

        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就收藏着几件。其中一件,中间是镂空的青铜版,两边各站立着一位裸体女子。从保存完好的一侧来看,女子左手托着乳房,右手连着青铜版。她的脚下还有玫瑰花结的图案。青铜版顶端是一个圆环,两个单膝下跪的男子扶在圆环左右。这件青铜版虽然有部分缺失,但也可明显看出其左右是对称的。

        裸体形象在两河流域的艺术史上有着悠久传统:早在公元前7千纪就有裸体的陶质或石质雕像,当时的女子裸体像多是丰乳宽臀;到了公元前4千纪,女性形象变得苗条,但同样强调生殖器官;至公元前3千纪晚期,出现了女性手握乳房的图像;到了古巴比伦时期,这一形象更为多见。她代表着两河流域一位极重要的女神——伊什塔尔。她是爱与战争女神,玫瑰花结是她的象征物。

        学者们认为,这些青铜版大部分是在两河流域制造的,个别青铜版可能来自东部的埃兰和北部的安纳托利亚。这些地区也是两河流域重要的铜原料进口地。

        关于青铜镂雕版的作用,学界仍无定论。因为其中有镂空的圆环和空隙,可让带子、绳子或织物等穿过去,学者们依此进行着种种猜测:有人认为是装饰性的马具;有人认为是带扣;还有的学者认为它们是为神明织造衣物时用到的装置。《青铜与铁——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古代近东艺术》的作者奥斯卡·慕斯卡雷拉认为,后一种说法值得更深入的研究。

        这些青铜版原本应该呈现黄金般的光泽,这也是青铜的特性之一。较之纯铜,在铜中加入锡成为铜合金,会令器具易于铸造,成品更加坚硬,而且光泽如金。

        实际上,青铜这个词具有一定的迷惑性。因为人们没办法从器物的外观直接判定铜器中究竟含有哪些合金成分,所以,常把表面呈现青绿色的铜合金都称为青铜。不过,从标准意义来看,青铜是铜锡合金(可能还含有少量铅),而黄铜是铜锌合金。在汉语中,砷铜合金制成的铜器,也被称为砷青铜。

        折射多样的社会面貌

        两河文明中的铜及其合金制品除了用于宗教生活,也用来突显王权。

        公元前2350年,阿卡德的萨尔贡(约公元前2340—公元前2285年在位)征服了苏美尔各城邦,成为阿卡德和苏美尔的王,建立了两河流域第一个帝国——阿卡德帝国(公元前2350—公元前2150年)。后来在伊拉克北部尼尼微发现了阿卡德帝国时期的一尊青铜像,现存于伊拉克国家博物馆。这一青铜雕像头像如真人大小,细节刻画生动写实,很像是对一位统治者面部的真实刻画。以往学者多认为他就是萨尔贡本人的雕像,后来又有人提出,这是其孙、另一位擅于征战的帝王纳拉姆辛(Naram-Sin)的雕像。然而,这也并非定论。不过无论如何,人们还是能从这件雕像上看出一种王者争霸“四方”的野心。

        另一组与王权息息相关的青铜制品则来自公元前1千纪早期称霸两河流域的新亚述帝国(公元前9世纪—公元前7世纪末)。在伊拉克北部巴拉瓦特,学者发现了新亚述帝国两位帝王阿淑尔纳西尔帕二世(公元前883—公元前859年在位)和其子沙尔马那塞尔三世(公元前858—公元前824年在位)所建造的宫殿和神庙遗址。遗址中出土了三组青铜带,用以装饰和加固宫殿与神庙的木质大门。如今,木质大门早已朽坏,遗留下来的青铜带在考古挖掘后,大部分保存于大英博物馆,也有一部分保存于伊拉克摩苏尔博物馆、卢浮宫、沃尔特艺术博物馆和伊斯坦布尔考古博物馆。

        据估计,这些大门高达6.8米,每扇门上的八个青铜带以水平方式固定在门板和门柱上,青铜带上刻画着战争、进贡、猎狮和公牛的画面。这些内容与亚述另一种著名的艺术形式——宫殿浮雕的内容相呼应。宏伟的建筑和霸气非凡的装饰内容,“给古代和当今的观者一种强烈印象——一个雄心勃勃的国家,马上就要成为当时世界最强大的帝国之一。”

        古代两河文明还留下了很多其他类型的青铜制品,如武器、工具和饰品。它们在数量上更为可观,但在形制上也更为简洁明了。

        在两河流域的年代划分上,有学者将约公元前3000年至公元前1200年这段时间称为青铜时代。而这一时代的终结源于另一种金属工具的诞生——铁。不过,青铜自诞生之日起,从来就没有被人类遗忘过。即便后来两河文明走向没落,但铜和青铜还在。它们广泛应用于人类文明的方方面面,如个人装饰、家居用品、军事通信、宗教信仰、计量单位、货币单位、乐器制造、印刷产业、科学仪器、艺术创作和科技创新等领域。

        铜及其合金制品作为人类擅于利用的金属,随着历史的变迁而不断改头换面。在绵延几千年的两河文明中,铜一直变化多姿,讲述着不同时代、不同王朝的精彩故事。它是展现人们生活面貌的一种媒介,是那个时代的“长青”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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