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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22年11月16日 星期三

    辣椒是怎样传遍中国的?

    张丽华 《 中华读书报 》( 2022年11月16日   09 版)

        《中国食辣史》(增订版),曹雨著,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22年8月第一版,59.00元

        近年来,饮食文化、食物史方面的图书出版了很多。特别是在新的史学潮流下,套用陈寅恪先生的话,可以说:“凡研究一种食物(作物),即是做一部文化史/全球史。”像辣椒、土豆、咖啡,正是这样的食物(作物)。在我们的餐桌上“发现历史”,往大里说,可以增进我们对世界的认识和思考;往小里说,能够为茶余饭后多储备些谈资。为此,我们挑选了几种饮食文化史方面的新书介绍给大家。  

        ——编者

        《中国食辣史》是2019年6月出版的一本小书,作者是中山大学研究人类学的学者曹雨。该书一出版即登上了《中华读书报》月度好书榜,并入选当年《中华读书报》百佳图书。前不久,该书又推出了增订版。我为什么要评论这部“旧书”呢? 这源于来华留学生提出的问题。笔者在上海高校从事对外汉语教学工作,近些年来,经常有留学生问笔者:“上海菜为什么那么辣?”这让我很奇怪,按理说,上海不是传统的食辣区,在我这个北方人的印象中,上海菜的主要风味是甜,留学生为什么会说上海菜很辣? 我当时觉得,可能是留学生接触的菜品不够丰富,以致有这样的印象,所以并未当回事。后来,我陆续听到更多的留学生提到中国菜给他们的第一印象是辣,但我仍未太在意。直到最近,笔者偶然在“一席”听到《中国食辣史》作者曹雨本人的演讲,演讲介绍了他的辣椒研究,并顺带提及这部书,立刻引起了我的兴趣。一读方知,这不是一部一般意义上的科普读物,而是一位人类学学者写出的严肃的学术书籍。这部书有趣而又深刻,带给人阅读快感的同时启发思考。于是,在抑制不住的冲动下,我开始写这篇书评。

        作者在爬梳了大量文人笔记和地方志的基础上,首先为我们推理出了辣椒传入中国的时间及路线图:辣椒最早的文字记载来自明嘉靖至万历年间的文士高濂所著《遵生八笺》,但是作为观赏植物记录的。也就是说,辣椒可食用的信息在传入中国时不知何故丢失了。传入的地点则是广州和宁波两个港口,由宁波传入的辣椒影响的是长江中游地区和华北;由广州传入的辣椒影响的是西南诸省;长江中游的湖南、湖北、江西三省则很有可能受到了广州、宁波两地的影响。接着,作者将辣椒传入的400年分为四个阶段:第一个百年(1600-1700)是由不可食变为可食的阶段;第二个百年(1700-1800)是辣椒在地域饮食中缓慢扩散的阶段;第三个百年(1800-1900)是辣椒在地域饮食中迅速扩散的阶段,形成了现代中国人所认知的“传统食辣区域”;第四个百年(1900-2000)是辣椒在中国饮食中全面蔓延的阶段。伴随着辣椒“染红”全中国这一历史进程,作者为我们讲述了以下几个重要事件:

        城市化、工业化成就了辣椒的“逆袭”。

        据作者考证,辣椒进入饮食最早是由于贵州的“土苗用以代盐”,时间是康熙六十年(1721年)。当时的情况是:贵州少盐,交通阻塞,内地的盐很难输入,导致当地盐价较高。自古就副食偏少,以粗粮主食为生的贫苦百姓,只能以味觉刺激强烈的咸味、酸味下饭。在缺盐的情况下,他们发明了以辣代盐。由此,辣味被打上了“低贱”的阶级烙印。中国古代的饮食文化是有阶级性的,“官府菜”和“庶民菜”是分属于不同阶级的饮食系统,其风味之迥异如同阶级之对立一样鲜明。近代辛亥革命以来,“官府菜”下沉,市民阶层兴起,在“官府菜”和“庶民菜”之间横楔入一个“江湖菜”,中国现代饮食中的所谓四大菜系、八大菜系即滥觞于此。“江湖菜”两头汲取,特点是口味浓郁,菜式变化繁多,在近代已然盛行。“江湖菜”虽使“庶民菜”进入了新兴市民阶层的视野,但并没有改变人们在饮食上的价值取向,辣味仍然是“下层”的口味。帮助辣椒完成最后“逆袭”的是最近三十年狂飙突进的城市化。大量来自农村的新移民在城市定居,他们最熟悉的口味是辣味,加上辣味本身所具有的天然优势,如辨识度高、刺激食欲、提高食材利用率、创造复合味型,等等,这一切导致了辣味的流行。随着食用辣椒人群的社会地位的提高,辣味菜肴虽然在城市中仍然廉价,但其原来的阶级属性却模糊不清了。这与土豆在欧洲和北美的食用情况类似。土豆在欧洲是穷人的食品,贵族不屑食用。随着底层的欧洲人大量移民北美,其阶级属性逐渐消失。20世纪中叶后,随着以麦当劳为代表的美国饮食文化反传回欧洲,土豆摇身一变成为美国文化的代表,彻底摆脱了“穷人”身份。辣椒也一样,城市新移民使辣椒原本的乡村食物的标签被逐渐剥离,成为工业化城市中的标志性的食物,完成了从”低贱“到”登堂入室“的逆袭。

        城市新移民的社交需求助推辣味流行。

        人们直观认为,移民导致辣味饮食的扩散,主要是由于移民的迁出地位于传统辣味饮食区,但这无法解释两个现象:一是那些接纳非传统食辣区移民的城市,辣味餐馆依旧伴随着移民的大量进入而提高。比如北京,来自传统食辣区的移民占移民总数的数量不足10%,但川菜馆却火爆全北京;二是有些人本来不吃辣,反而是成为城市新移民后开始吃辣。对这两个现象,作者用社交理论来解释。新移民来到城市,他们原来的血缘、地缘联系被打破,他们要社交,与陌生人建立信任,靠什么呢? 中国人一般都是通过吃饭拉近关系的,这时候辣椒就可以发挥作用了。我们知道,辣味其实不是一种味道,而是一种痛觉。作者总结说,人类的吃辣行为和饮酒行为有类似之处,都是通过对自我的“伤害”来获得同伴的信任的一种社交行为。

        辣椒的文化隐喻不断堆砌、叠加。伴随着辣椒食用实践的不断深入,辣椒的文化隐喻也在不断增长、叠加。关于辣椒的隐喻,一般人耳熟能详的就是《红楼梦》中“凤辣子”的称呼,还有流行歌曲《辣妹子》。这里以辣椒喻人,更多地是指人的性格爽朗、果断,同时也有美丽、风流的暗示。这相对于古汉语中“辣手”“辣浪”偏向贬义的表达已经发生了转化。近些年来,如果用“火辣”“热辣”来形容一名女子,则更进一步有了性暗示的意味。考察中国古代性隐喻的方式,大多借助物态,而非辛香料的气味。如腰果与性有关,是因为腰果形状似肾,而中医又认为肾与性功能有关。在域外文化中,辛香料与催情相关联多见于地中海沿岸文明,尤以腓尼基文明为代表。中国人将辛香料与性欲联系的思维应该是受了全球化的影响。同时,现代中文中的“辣妹”也越来越偏向外表,而非性格,也是受了外来文化的影响。此外,辣椒还有辟邪的隐喻,这起初是受了本土岁时文化的影响,但明清以来,中国文化中有以红色为吉庆色的习惯,悬挂辣椒由此成为一种显性文化定式并火遍全国。至于辣椒的上火、祛湿功能,与其说源于中医理论,倒不如从文化人类学的角度解释更为准确。四川人将自己的吃辣解释为辣椒能祛湿,但同样是湿寒气候的北欧则不食辣;广州人将自己的不吃辣解释为辣椒“上火”,但事实是世界上最能食辣的人群却在印度、墨西哥这样的酷热地区。人类为了给自己的行为赋予正当性,就会给这一行为反复编织“意义之网”。正如哲学家韦伯所说:“人是悬挂在自己编织的意义之网上的动物。”因此,四川人的吃辣与广州人的不吃辣都是反复叠加的文化想象的行为,恐非辣椒本身具有祛湿、上火功能。

        这本书的价值还在于其治学路径颇具启发性:由一个不起眼的小事物切入,抽丝剥茧,逐层深入,展现的却是宏大的主题。这种由小见大的治学路径尤为西方学者所擅长,我们在曹雨这位学者身上看到了“螺丝壳里做道场”的功夫:小小的辣椒折射的却是中国近代以来,特别是近三十年来,中国饮食文化由传统向现代转变的宏伟历史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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