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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22年11月09日 星期三

    “有您在,灯亮着”

    ——记百岁杨苡

    《 中华读书报 》( 2022年11月09日   07 版)

        ■王德安

        今年9月8日是杨苡老师103岁生日,听说她生病刚出院,我打电话问候,电话那头传来她亲切的声音。她说:“你放心吧,我好着呢,就是耳朵不大灵,脑子还行。”她比我大22岁,但生日却是在同一天。

        今年4月我出了一本散文集《感恩遇见》,其中有一篇《亦师亦友》提到杨苡老师。我托人把书带给了她。她那几天身体不适卧床不起,但还是强撑病体给我写了封信,信中称我为:“老了”的小友,信上说:“看到你的书好几天了,可是我起不了身写信,并不是怕‘呜呼’了,只是感觉什么都来不及了……我还是那么不‘严肃’,很怀念过去……别惦记我,过几天我又可‘谈笑风生’,哈哈大笑的!”一位百岁老人,依然有着年轻时的幽默、开朗,字里行间没有一丝“老年斑”。

        杨苡老师原名杨静如,出身名门,家道殷实,自小受到良好的教育。她家人多为学者:丈夫赵瑞蕻是位诗人、翻译家,南京大学教授,法国司汤达的《红与黑》就是他翻译的。杨苡老师的哥哥杨宪益和嫂子戴乃迭都是翻译家。他俩合作翻译了中国古典名著全本《红楼梦》、全本《儒林外史》等多部中国历史名著,在国外皆获得好评,产生了广泛影响。

        杨苡老师也是位作家、翻译家。英国作家艾米莉·勃朗特的《呼啸山庄》是她翻译的。《呼啸山庄》描写的吉卜赛弃儿希思克利夫被山庄老主人收养后,因不堪受辱和恋爱受挫,外出致富。回来后发现女友凯瑟琳已与地主林顿结婚,继而产生对地主及其子女进行报复的故事。全篇充满了强烈的反压迫、求自由的斗争精神,又始终笼罩着离奇、紧张、浪漫的艺术气氛。杨老师的译笔优美,将一个弃儿的爱恨情仇演绎得十分精彩。

        杨苡从小喜欢戏剧,“中国的外国的都爱看”。1943年,她在中央大学图书馆看到《Wuthering Heights》后,立刻被深深吸引。当时流行读《简爱》,杨苡却觉得《Wuthering Heights》更好,从那时起,便有把它译成中文的打算。

        但真正开始翻译,却是在10年之后了。此前,梁实秋也曾翻译过这部小说,并把它定名为《咆哮山庄》。杨苡觉得书的译名不妥,有谁会用“咆哮”二字来称呼自己的住宅呢?

        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一阵疾风呼啸而过,雨点打在玻璃窗上,宛若凯瑟琳在哭泣。杨苡感觉自己正住在约克郡旷野中那座古老的房子里,她不自觉地念着Wuthering Heights……突发灵感! 她兴奋地写下“呼啸山庄”四个大字。后来,这四个字也成了国 内出版的各种译本的通用译名。而她的译本在出版后,一纸风行60年,至今仍被奉为经典。

        1935年,杨苡老师与巴金交往时还不到17岁,尚在中西女校读书,而巴金则已是名满天下的大作家。那年爆发的一二·九运动,点燃了平津学生抗日救亡的激情。大批同学高唱着救亡歌曲,走上街头。而由于家庭的限制,杨苡却只能待在“金丝笼”一样的家里,哪儿也不能去。她烦恼、苦闷,希望自己能像《家》中的觉慧那样“冲决网罗”,作为巴金的“粉丝”,她鼓足勇气给巴金写了封信。

        不久,回信来了。巴金劝她要忍耐,并鼓励她说“未来总是美丽的”。就这样一老一小开始了诗书神交。1940年夏,巴金到昆明看望萧珊,杨苡那时正在西南联大读书,第一次见到了“巴先生”。

        杨苡与巴金的通信,谈文学、谈生活、谈时政……50年代以后,由于各种运动,说话也更小心了,除了“文革”期间的6年,杨苡与巴金之间的联系一直没有间断过。

        1972年4月,渡尽劫波的杨苡终于被宣布“解放”。1987年,已近古稀之龄的杨苡将这批劫后残存的60多封信件编注、整理后出版了《雪泥集:巴金致杨苡书简劫余全编》。向读者展示了那个年代文坛翘楚的“雪泥鸿爪”。

        在此书的序言中,巴金和杨苡的故交、著名诗人辛笛写道:“经过十年浩劫,我个人深知保存友人的来信之艰难……静如同样经历许多坎坷,却能冒着种种危险坚持把她和巴金往来书札保存下来,这是多么不容易的事呵!仅只这一点,这些信简能在今天流传下来,实在太珍贵了。”

        几年后,已88岁高龄的巴金再度致信杨苡:“想想写《雪泥集》那些信函的日子真像在做梦!”真是一个梦,一个大作家和一个小读者之间的通信,居然持续了半个多世纪!

        我认识杨苡老师是上世纪60年代,江苏省作家协会每月的例会上。杨苡老师才华横溢,知识渊博,为人和善,宽容淡定,举重若轻,我和她在一起无拘无束无话不谈,真像和妈妈在一起。她对我的诗歌创作特别关注,常在电话或信件中批评、指点。我在《莫愁》工作期间每月给她寄新出的刊物,就是想听她对刊物的意见和建议。

        前些时整理文稿,发现几封杨老师给我的信。其中一封写于1985年9月10日,她是看了我写的《考古》一诗(“参观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有感而发。其中有句:“走出夏天的繁茂葱茏/走进冬日的荒凉枯焦。”她建议把“繁茂葱茏“改为“葱茏繁茂”,两句都押韵,读起来更朗朗上口。还有一句“于是,南京用火成岩,/刻下一行行誓言的燃烧!”她建议把“的”字改成“在”字,这样更好些。第三段第一句“古城搭起凭吊的绿荫”建议改成“古城上一片浓荫供凭吊”。她说,将来这首诗收入集子时,可以考虑文字再推敲一下。这封信写在30多年前的教师节,就成了杨老师对我作业的批改。虽然我没有上过杨苡老师的课堂,但她真是我的“一字师”“一句师”“一生师”。

        2019年杨老师百岁生日,我和妻子去看望她,带什么礼物给老人家呢? 我在网上下载了她的一张照片,又请我一位老友用一个特殊软件加密扩大,制作成版画照送给她,她很高兴,说是最喜欢这张照片。她虽已百岁高龄但精神矍铄、思维敏捷,谈话中居然还问起40多年前的“小红花”,40多年前我曾带着我那个在“小红花艺术团”的女儿到杨老师家去过一回。时间过得真快,当年“小红花”的女儿都大学毕业了。

        临走,杨老师送我们一本典藏版的《呼啸山庄》。这是译林出版社为杨老师百岁华诞特别印制的,印刷精美、装潢豪华,一册在手沉甸甸的,是书的重量更是情的分量。

        杨老师的小房间里挂着许多贺寿的题词、对联,我只顾着和杨老师谈话没注意看,回来的路上妻子说她看了题词,印象最深的是有一幅写着“有您在,灯亮着”几个字,“有您在,灯亮着”一下子点亮了我诗的灵感。我以此为题写了一首诗《有您在,灯亮着》:

        灯亮着

        我们摇着《拨浪鼓》

        走进《呼啸山庄》

        灯亮着

        我们在《自己的事自己做》

        找到一颗不老的童心

        灯亮着

        我们在《雪泥集》中

        盘点您与巴金亦师亦友的感情

        灯亮着

        在白昼如夜的社会

        您坦然地亮着

        在被人推入陷阱

        您挣扎地亮着

        在棍棒与口沫里

        您坚定地亮着

        尽管一灯如豆

        微弱的光有不灭的使命

        尽管风雨如磐

        你们伉俪互射暖心的光

        您是一盏百年的灯

        诗韵续添着灯油

        从中西女校亮到西南联大

        亮到南师大

        您咀嚼过的外国经典

        喂饱多少中国眼睛

        您终于亮成一座永远的灯塔

        在文学的海洋

        让我们借光远行

        有您在,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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