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希
如今的年轻朋友已经不知道书场是个什么地方了。
书场,就是表演评书的地方,说评书的场所。书场不同于剧场。有些档次的剧场,有舞台,有观众席,观众席有座椅,再豪华的剧场,座椅有布罩,但是到了书场,什么也没有,就是一个空场子,几条板凳,更不知什么是对号,早来的,坐前边,前三条板凳坐满了,后来的,一位一位往后挨着坐,也是大家有修养,从来没见过为抢座位打架的。
真来了一位不讲理的祖宗,已经坐在好座位上的人,自觉把座位让出来。爷,我这儿给您占着座了。
和气生财。
旧时天津,书场比剧场多,热闹地方有书场,小马路,鱼市,鸟市,各个码头,星星点点都有书场。反正这么说吧,您从这处书场出来,点上一支烟,这支烟吸到一半,准能走进下一家书场。
自然,有名号的书场,倒也屈指可数,还有许多茶馆、水铺,也有说书人说评书。
茶馆,天津人喝茶的地方,也是普通百姓的娱乐场所,一些茶馆,有艺人清唱,大多是穷苦艺人于演出之外,来茶社卖两段清唱,也有烟花女子,白天出来卖唱,赚几个小钱,据说真有玩艺儿好的。
北马路宝和轩水铺,本来是一家卖水的地方,天津人早晨不点炉子,家家老人喝茶,都来水铺买开水,旧天津自来水只引到专门卖水的水铺,有专业卖水的汉子,每天拉着水车挨家挨户送水。家里的壮小伙子,自己去水铺挑水,水铺备有水筲、扁担,自然比等人送水便宜。
宝和轩水铺,颇具规模,水铺里有板凳,侍候茶客喝茶,茶水价格统一,茶叶都是正兴茶庄的袋茶,天津卫许多行业,都是半天的热闹,早点铺,豆浆,油条,一到中午就收摊了,水旱码头,一到“饭口”,无声无息了。如此这些从码头出来的民夫,做小生意的劳动人,赚了几个小钱,又不想早早回家,累累巴巴,还想找个地方歇歇脚,听书,自然就是不二选择。
这家宝和轩水铺,坐落在北马路靠西地界,背靠南运河。南运河的粮食,水菜码头养活着几千上万劳苦人,从码头出来。绕个弯,进宝和轩水铺听一段《雍正十三侠》,也算得是精神享受了。
上世纪40年代,本人尚在年幼,每天放学后混进水铺蹭听书,久而久之居然被宝和轩水铺奉为是福星。
一个小学生,放学回家路上,混走水铺听书,不喝茶,听书不给钱,水铺伙计不讨厌,还被视为是福星。此中的道理,我也是到长大后才想明白了的。
天津书场多如繁星,而在市民的口碑中却分三六九等,而口碑中的分档,更是十分严格,最上等的书场,不仅是有名家说名书,还得中规中矩地说书,名声稍差的书场,是请不到名家说书的,还说前面提到的宝和轩水铺,居然能请到书界泰斗陈士和老前辈坐镇说《聊斋》,那是有资格要报纸上登广告的。
老爷子陈士和,一般的茶馆,书场,那是不敢惊动的,后来天津许多戏园子开张,请不来四大须生、四大名旦,能有陈老爷子助阵壮威,已经是很有面子了。
书场里坐着读书的学生,证明此地的品位,叟童皆宜。没有少儿不宜的表演。
档次稍逊的书场,虽然也不说《混混论》之类的低俗书目,但在表演中总要找点噱头,用句黑话,就是挟点腥荤,或者叫加点葱花儿,此类书场就儿童不宜了。儿童不宜的地方,自有自己的管理规矩,小时候乱闯书场,走到生疏地方,发现一个书场,举步往里闯,书场门外立即走过一位伙计,伸开双臂拦住学生模样的小书迷,还面带笑容地劝阻你说,宝贝儿,回家写功课要紧。
多好,温馨礼貌,没毛病。
其实,旧时天津卫,绝对没有下三烂的书场,就是说《混混论》,也不能信口开河,一言一字。举手投足,都是师父规规矩矩的传授,说出了格,同行不容你,连你师父的名声也毁了。评书演员,现在称为评书表演艺术家,艺术自尊极是重要,一字一句,吐字归音,必须做到字正腔圆,举手投足,更要抖足精气神,评书表演。一拍惊堂木,就把自己交给了听众。你说,说大书,太累,您老自己悠着点。
告诉你,不会。
还说老前辈,评书泰斗陈士和。一辈子说《聊斋》,一个环节,惊堂木一拍,一口气喷出来,立即要把长长的白胡须喷得飘起来。如此,老爷子才能抖起精气神越说越精彩。上世纪50年代,那一天老爷子似是体力不济,说到关节处,惊堂木落下,一口气喷出。偏偏美髯未飘,老爷子回家喝过两杯小酒,立即辞掉了明天的演出,从此告别书场,把祖师爷留下的这碗饭,交给晚辈了。
惜哉,俱往矣,只算是书场一段佳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