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思敬先生对于诗歌保持着始终如一的热爱,学而不辍,一直关注着中国新诗理论的历史进程与当下态势;老而弥坚,仍然保持着批评的激情与敏锐,思维活跃,健笔纵横。他在耄耋之年出版的《中国新诗理论的现代品格》,是其最近几年诗学理论文章的选辑,根据内容划分成五辑:“新诗理论:回顾与思考”“当代诗歌:历史与现状”“诗歌评论家群像”“诗歌理论著作述评”“《诗探索》与我”。这些文章秉持着吴思敬中正严谨的一贯风格,用清晰晓畅的文字,胪陈事实、文献,并加以辩证、引申,持之有故,言之成理,呈现出强烈的主体意识。
这些文章,尤其是对于新诗理论的回顾与思考,总结与厘清了中国新诗理论史上的一些基本问题,颇具理论价值。对中国新诗理论的发展历程进行梳理与反思,并探讨其中的规律,是当代诗歌理论工作者所应负的历史责任。中国新诗历经百年,已然形成了不同于古典诗歌的现代品格,吴思敬将其提炼为五点:主体性的强化;诗体解放的呼唤;审美独立性的追求;思维方式与研究方法的现代转型。这体现了他宏阔的历史眼光和缜密的理论思辨能力。把主体性的强化放在新诗理论的现代品格的首要位置,无疑是非常准确的,因为,追根究底,“文学就是人学”(钱谷融),“诗歌的理论就是生命的理论”(史蒂文森)。他从历史的纵向性上梳理主体性的沉浮:在五四时期的成形,在战争和政治意识形态同化中搁浅与断裂,在“朦胧诗”时期的复归。同时又思辨性地指出,优秀的诗人在以自己的主体作为表现对象,并非不负责任的自由倾泻,而要根据时代的要求,根据民族的特征,根据自己的哲学与美学观点对之进行审视、进行加工。“真正伟大的诗篇既是高度个性化的,又具有涵括广泛的普遍性……包含着超越诗人个人的,具有那一时代特色的,反映出民族性的人民的心声。”与诗人的主体性相关的,吴思敬非常看重新诗的自由精神——他曾把新诗比作“自由的精灵”。在《对古代与西方诗学文化的双重超越——百年新诗传统之我见》中,他认为百年新诗已然形成了自身的传统,从艺术层面是语言层面的现代性,而从精神层面就是“蓬蓬勃勃的自由精神”。
在诗歌理论建构和阐述的兴趣之外,吴思敬也关注和审视了当下的诗歌现场和写作现象,并及时做出诊断。比如,他认为,在网络与自媒体时代,许多诗人找到了全新的舞台,诗坛固有格局受到挑战和消解,使诗歌进一步走上平民化的道路,这无疑是有进步意义的。同时,他也指出,这类写作不应只是一种生存的吁求,而应遵循诗的美学原则,用诗的方式去把握世界、去言说世界,让情绪与理智相融合,把真与美结为一体,提炼出诗人独具的意象。
吴思敬对于诗歌史非常熟稔,尤其是作为在场者直接参与“新时期”以来的诗歌史进程,与著名的诗人、理论家多有过从,且博闻强记。在这本著作中,他在论述之外,经常顺手拈出一些诗人或评论家生活逸事或小掌故,并加以引申,使得诗人、评论家形象更加丰满,也使得文章活泼而耐读。他还提到了一些日常琐事,这些细节看似“闲笔”,但吴思敬对于学生的指导以及浓浓的师生情谊可见一斑。更具有史料价值的是“《诗探索》与我”这辑中的几篇文章。这些文章非常翔实地记叙了吴思敬与在诗歌界影响甚大的诗歌理论刊物《诗探索》的学术情缘,尤其是这些文章主要采用了日记的形式,让我们更真切地接触了过去的岁月与风云。作为有心之人,吴思敬把这些诗歌史进程中的事件和细节以及当时的感想记录了下来,而敢于把私人性日记公开,也能看出吴思敬的坦荡胸怀和对于历史真实的尊重。
吴思敬用诗句“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作为了本书序言的标题,这里包含着奉献于诗歌的自信和愿望。诚愿缉熙敬止的吴思敬先生健笔凌云,持着诗歌的灯盏,不断给我们以辉照和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