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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22年10月19日 星期三

    “夜色愈浓,愈显得皎洁晶莹”

    ——英国诗歌中的老者形象

    陈浩然 《 中华读书报 》( 2022年10月19日   20 版)

        威廉·华兹华斯像

        暮年到底是生命的终结,还是生命的循环中至关重要的一环?对此,古今英美诗人争论不已。当前,全世界人口老龄化现象凸显,深入探讨老年人的地位和价值就显得尤为重要。以时代为轴进行梳理,可以发现16世纪末、17世纪初的大文豪威廉·莎士比亚,18世纪启蒙时期最伟大的诗人亚历山大·蒲柏,19世纪的桂冠诗人威廉·华兹华斯以及20世纪重要的英语作家戴维·赫伯特·劳伦斯在作品中都展示了老人独特的魅力,非常值得一读。

        莎士比亚笔下的暮年是生命循环中的终点,同时也是回归童年的起点。在《皆大欢喜》(As You Like It)中,莎士比亚借忧郁的贾克斯(Jaques)之口精彩地呈现出对人生的看法。在这部戏剧中,贵族出身的贾克斯与公爵在雅顿森林流亡途中发表了《世界是个舞台》这篇非常著名的演讲,将人生比作舞台上的“七个时代”。贾克斯从保姆怀中啼哭的婴孩讲起,到呜咽着挪向学堂的学童和歌颂爱人的青年,又至羡慕荣誉的军人和满嘴都是至理名言的法官,无不形象地勾勒出步入老年之前英国人的面貌。

        在谈到老年形象时,莎士比亚从老者常用的工具入手,逐步深入地描述了其体态和行为:

        第六个时期变成了精瘦的趿着拖鞋的龙钟老叟,鼻子上架着眼镜,腰上垂着钱袋,他那年轻时候小心省下来的长袜套在他皱瘪的小腿上宽大异常,他那浑厚的男子汉的嗓音复又变成了孩子的一样,又尖又颤,像是吹着风笛和哨子;终结这段古怪的多事的一生的最后一场,是孩提时代的再现,全然的遗忘、没有牙齿、没有眼睛、没有口味、没有一切。(朱生豪译)

        在贾克斯看来,当老年到来后,人们体型不再健硕,视力不再清晰,嗓音也不再浑厚,因此“拖鞋”“花镜”和“长袜套”这些必需品也就派上了用场。然而,在莎士比亚看来,当人生的最后一个阶段到来时,生命并没有终结,而恰好是孩提时代的再现,此时的记忆、咀嚼力、视力、口味等后天不断获得的感觉又重新步入生命的循环中,永无停息。引文中贾克斯可谓莎士比亚的传声筒,而通过阅读他对人生舞台的论述,足见莎士比亚睿智的洞察力。

        在蒲柏看来,暮年是对人生的反思和救赎阶段。在《论人》(An Essay on Man)中,蒲柏将人生分为孩童、青年、成年以及老年这四个阶段,并指出其中的每个阶段都有各自的快乐:

        看看这个孩童,根据自然的慈悲法则,/拨浪鼓使他快乐,一根稻草逗他开心,/某些更欢快的欲望带给他青春的愉悦,/相比之下更加聒噪,但是一样的空洞:/围巾、袜带和黄金都让成熟的他着迷,/而后念珠和祈祷的经书是晚年的玩具。/仍如往常喜欢华而不实的饰品;/直到,疲惫地睡去,可怜的一生收场。(第275—282行,笔者译)

        可以看出,人在各个阶段所痴迷的物品都被蒲柏赋予了深刻的意义。蒲柏笔下的人并不善良,在某种程度上代表了典型的英国人形象。在孩童和青年时代,他们追求“拨浪鼓”“稻草”和“欲望”,这在蒲柏看来是空洞的行为。人到成年时,他们就开始对“围巾”“袜带”和“黄金”感兴趣。在18世纪的英国,围巾是蒲柏所在时代的主要时尚标志。事实上,从17世纪开始,英国经历了势不可挡的东方研究热,这其中很可能就包括对围巾的痴迷。在此过程中,作为服饰中非常典型的装饰,绚丽的围巾自然地成为时尚的象征。袜带也是当时贵族圈穿戴的典型装饰。在18世纪,为防止长袜滑落,人们通常将这种精美的丝带系在膝盖以下的部位。可以看出,这个阶段的人们非常注重自己的外表。此外,蒲柏提及的“黄金”也是英国殖民扩张时期典型的驱动力,英国人为此不惜违背伦理和道德在全球实施侵略。令人惋惜的是,人们曾盲目追求的时尚和财富并不会永久停留。在人生的最后阶段,老年人只能依赖“念珠”和“经书”,期待在玄学中寻求自我安慰,并以此实现忏悔的目的。

        华兹华斯作品中表现“暮年”的叙事诗歌数量繁多,如《迈克尔:一首牧歌》(“Michael: A Pastoral Po⁃em”)中努力守住田产的羊倌老迈克尔,又如《老者行》(“Old Man Trav⁃eling”)中迈着蹒跚步伐去探望垂死儿子的老者,无不赢得读者的怜悯。相比于他常用的叙事题材,《赠一位年届七旬的女士》(“To—,in Her Seventieth Year”)以抒情的方式凸显出老人的内在美和外在美的契合。1800年,他在《抒情歌谣》第二版序言中宣称:“诗歌是强烈情感的自发溢出,它起源于在平静中回忆起来的情感。”若要有丰富的回忆,那不可避免地需要诗人拥有足够的阅历。华兹华斯最看重用日常的语言描述平民百姓的生活。往往就是这种朴实的语言,才更深刻地表达出哲理。

        《赠一位年届七旬的女士》在1827年出版,据说是写给玛丽亚·菲茨杰拉德女士的十四行诗。在《芬威克笔记》(Fenwick Notes)中,华兹华斯肯定了这一说法。玛丽亚·菲茨杰拉德女士是莫里斯·菲茨杰拉德爵士(Sir Maurice Fitzgerald)的妻子,是华兹华斯的友人之一。从当代人均寿命来看,70岁并非是耋寿。然而据英国国家统计局所提供的数据,19世纪40年代人的平均寿命仅为42岁,可以推测出20年代人的寿命更加短暂,因此70岁已经算是高龄。

        面对这位年届七旬的女士,华兹华斯描述了她的内在美和外在美,字里行间流露出对她的尊敬和敬仰。他开篇赞颂菲茨杰拉德女士的灵魂:“这样的年龄多美! 明慧的夫人,/你的形象呵,已由慈祥的造化、/圣洁的灵魂加以提炼而升华:/纯净,精粹,远胜于血肉之身”(杨德豫译,后同)。真正的夕阳美既有纯洁的内心,又有成熟的外表。诗人随后留意到这位老人的银发,以及白皙的脸颊:“不论何时,我一见你的形影,/望着你未曾衰萎的白皙面颊,/你由于温顺而微微低俯的头颈,/你鬓角旁边银辉闪闪的鬈发。”华兹华斯将这位老人的美比作冬末春初、淡雅宜人的雪花莲。如果四季是一个循环,此时绽放的花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温暖的春天:“你像寒冬开放的雪花莲,/淡雅宜人,能把我们的想象/从荒凉冬景引向和煦的春光”老者的美也让华兹华斯联想到冲破云霄的明月:“你也像夜幕四垂时素月高悬,/透过濛濛的雾霭,清辉远映,/夜色愈浓,愈显得皎洁晶莹。”

        虽然黑夜让人联想到死亡,但是暮年中的人却不会被雾霭所吞没,反而如明月一般皎洁,越是趋近深夜越能凸显出人生的意义。担心变老是人之常情,但是真正的美却是一种与年龄相仿的内在和外在的结合。在“银发”“寒冬”和“深夜”背后,这位老者依靠圣洁的心灵在寒冬沐浴春风,如月亮映照着幽暗的大地。

        迟暮之人难道对社会和家庭毫无价值? 劳伦斯创作了《美丽的暮年》(“Beautiful Old Age”),打破了这种针对老者的刻板印象。尽管劳伦斯四十多岁就因肺结核病离世,但是他对暮年的判断却十分精准。在他看来,暮年是实现人生价值的黄金时刻。《美丽的暮年》分别从“皱纹与老练”“胆识与包容”以及“芬芳与恬静”的角度阐释老年人的价值,并以“后辈的英雄”为终章探讨暮年与人生的意义。

        劳伦斯在第一诗段中承认了老人在外貌上的衰老,皱纹就是最好的证据:“变老应该美丽/从经验和成熟的皱纹中/收获平静。”(笔者译,后同)可见松弛的皮肤丝毫不能动摇暮年的价值,因为老者在“经验”上占据绝对的优势。老者同时具有胆识,历经风雨的他们更容易包容这个世界。劳伦斯认为,如果以最包容的方式生活,我们会在晚年收获内心的平静:“接受谎言而不愠,无畏生活/而后笑着,在皱纹间收获圆满/他们如苹果不断地成熟,/晚年似苹果点心般香浓。”“谎言”虽是人生旅途中的绊脚石,但如果被欺骗之后也能保持愉快,必然能欢快地度过余生。除了胆识,老人也可以感悟到生命中的恬静。诗人在第三诗节将“老人”比拟为不断成熟的苹果,在青涩中诞生,成熟后送来最醇厚的香气:“疲于去爱时,/老人仿佛苹果一般令人宽慰/散发落叶的芬芳,/朦胧中的恬静,秋日的满足。”

        劳伦斯赋予这种暮年人生以生态意蕴:与秋日随风飘落的树叶一样,它们温柔地滋养着土地。不再专注营造爱情的氛围,此时的老人可以享受内心的平静,同时为子女留下精神和物质财富。劳伦斯巧妙地使用“朦胧”一词,既指代老人普遍退化的视力,又刻画了老人那种难得糊涂的处世哲理。对年轻人来说,老人应该是指引他们奋进的一剂良药。以孩童的口吻,本诗最后展示了他们心中的英雄:“一个女孩应该说:/活着并变老一定很精彩。/我母亲,仍旧那么富足! /一个男孩这样想:老天呀/父亲饱经风霜,这就是生活!”女孩心中的母亲能够尊重生命,并在富足的生活中笑着变老,而男孩感叹父亲能够在生活的考验面前战胜困难。面对具有牺牲精神的长辈,年轻人必然燃起敬畏感,这就是老人的榜样力量。从整首诗来看,劳伦斯心中的老年是人生的奇迹,应该受到极大的尊重和敬畏。劳伦斯纠正了社会对老者的刻板印象,抒发了社会正义的情感。同时,面对老年读者,劳伦斯在引导他们保持健康心态和进取精神,继续发挥引领和带头作用。

        面对暮年,无论惋惜还是期盼,都说明这个时期是整个人生中的重要时刻。南宋诗人陆游将老年看作是童年时代的第二次降临,他曾在《书适》中这样赞美一位七旬老人的童趣:“老翁垂七十,其实似童儿。/山果啼呼觅,乡傩喜笑随。/群嬉累瓦塔,独立照盆池。/更挟残书读,浑如上学时。”诗中展示了老翁健康的体魄和童真的心态。无独有偶,亨利·朗费罗(Henry W. Longfellow)在《致敬逝者》(“Morituri Salu⁃tamos”)一诗中曾借用丰富的例子证明老年并不是生命的终点,而是同样可以创造辉煌成就的时刻:

        在疲惫的心脏停止悸动之前/啊,什么都不迟。/卡托八十岁时学会了希腊语;索福克勒斯/写下了伟大的俄狄浦斯;西蒙尼戴斯/从他的同行那里斩获诗歌奖,/他们每个人年过八十载。/泰奥弗拉斯托斯,在九十岁时,/始创《人品》。/乔叟,在伍德斯托克和夜莺一起,/于六十岁写下《坎特伯雷故事集》;/魏玛的歌德,笔耕至死,/完成《浮士德》时也过去了八十年。

        敬老是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同时也是整个人类得以延续和发展的关键因素。我们不应再用“风烛残年”来形容老人,他们应是“老当益壮”“老骥伏枥”的榜样。借助诗歌中的阐释,期待读者从更加成熟的角度看待老人在家庭和社会中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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