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角独到的总体史

    张世明的五卷本《法律、资源与时空建构：1644-1945年的中国》首次出版于2012年。这是一部以一己之力完成的气势恢宏的皇皇巨著，内容之丰厚、旁征博引之广博非一般学人所能企及，并且构建起自己独有的思想体系，在法学、历史学等人文社科领域都备受赞誉。时隔十年，这部巨著的增订本以及英文简缩本问世了，可谓学界一件幸事，表明真正的学术精品总是具有旺盛的生命力，能够与时俱进，历久弥新。

    张世明的研究具有巨大的学科跨度，对任何一个学者来说都不会是很容易的事，而是借由这样广博的研究打开了一副气象宏大、视角独到的以“法律”“资源”“时空建构”为核心问题纵贯300年的总体史画卷。布罗代尔的名著《十五至十八世纪的物质文明、经济与资本主义》即是一部经典的“总体史”，综合利用多学科研究成果，揭示结构、情势和事件之间的有机联系。张世明的这部作品在学理上亦有此意，分为导论卷、边疆民族卷、军事战争卷、司法场域卷、经济开发卷，探讨的是历史活动的界定力量、支撑力量、维护力量、发展力量四种力量相互关系。

    仅以该书第三卷军事战争来说，该卷粗看上去似乎只是一部叙述清朝中期军事史，实则是试图通过18-19世纪中西方军事对比揭橥鸦片战争前清朝国家的历史面相，旨在“通过历史诠释学研究‘作为历史的军事’，而非单纯研究‘军事的历史’”。作者指出，近代军队要求军人使用标准化的武器，按标准化的精确动作进行训练和作战，并且绝对遵守纪律，服从上级，互相协作。于是，在近代早期的欧洲军队逐渐形成了一种独特的生活方式和价值观念，崇尚标准化、等级制、服从精神以及与他人合作的精神等。后来，欧洲许多工厂、机关，甚至学校都有意识地引入了这种军队文化，以改善其内部管理。战争对科学技术的影响也是非常大的。很多科学成就的突破都是为了在战争中取得优势，例如对抛物线的研究其实是为了弄清楚炮弹的飞行轨迹，以便让大炮打得更准确，微积分的发明则是为了计算大炮的最大射程。在西方历史上，有不少科学家都曾经利用军方的资助来维持研究的进行。招兵买马，扩充军备需要大笔的经费。近代化的税收体制由此逐渐形成。而战争一旦爆发，国家还必须在短时间内筹集大笔的战争经费。现代的金融技术也慢慢发展起来，包括银行信贷、保险、金融债券。政治、经济、军事互为依托，相互促进，最终在欧洲国家中形成了所谓的“军事-商业复合体”。在该卷的最后，作者还极具洞见地指出，司法作为社会控制的重要手段与军事密切相关。米歇尔·福柯在《规训与惩罚》一书中就提到，近代西方刑罚体制从公开制造暴力痛苦转变为隐蔽的肉体和精神的规训。惩罚不再是公开的表演，而是细致、有效的持续改造。而这种规训的技术正是源于近代军队。张世明在该卷中虽然主要阐述军事史，但将军事问题纳入资源与法律建构的理论框架中提出了独到的见解，指出：“中国在19世纪备受西方凌辱、国势日蹙，任人宰割的历史轮廓在18世纪就已经隐隐形成，就好像生物的属性在胚胎中就已形成一样。”

    正如作者自言，该书的写作的目标是“力求在将这种自成町畦的专门之学做得非常专业的同时，将军事问题的研究与政治变革、经济资源和时空感知等问题交织起来，以期达到扪毛辨骨之效”。历史学应该是综合贯通之学，治局部之历史而知整体，治一门之历史而通全局。该书各卷相互勾连，共同撑起了一部视野开阔的总体史，为学界开辟了一条艰辛但却通往山巅风景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