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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22年05月18日 星期三

    做一个对别的生命有用的人

    ——访著名作家杨志军

    本报记者 红娟 《 中华读书报 》( 2022年05月18日   20 版)

        《三江源的扎西德勒》是著名作家杨志军儿童文学创作的又一力作。全书描绘了汉族男孩小海与母亲和被救助的野生动物们一道前往雪山寻找失踪的父亲,在寻找的过程中,小海一边以孩子天真的目光探寻着三江源神奇的自然风物;一边在与小动物相伴的过程中回忆自己和父母救助野生动物的过往。一路上,他与藏族、回族的孩子结为挚友,在寻找中成长。杨志军采用复调双线的叙事技巧,将渊博的动物知识、地理知识糅合在全书的故事章节中,设计得浑然天成、恰到好处。这部佳作弘扬了时代主题,凸显民族团结、体现家风传承。

        儿童视角、儿童主导、儿童需要

        《三江源的扎西德勒》中的主人公小海,其实就是杨志军的童年身影。一个作家的思维和经历决定其一生的创作方向,杨志军说他的情感认知和情怀取向都是从童年出发的。

        书里讲一家三代支援西部,为三江源的野生动植物保护奉献青春与热血的感人故事。其中的“父辈”指的就是以杨志军父亲为代表的、为支援祖国边疆建设无私奉献的一代人。杨志军原籍河南洛阳。他父亲在1949年跟随部队到达青海,后来和许多志同道合的年轻人一起创办了青海日报。二十世纪50年代中期,杨志军出生在西宁。那时,美丽的“世界屋脊”还有许多人迹罕至的地方,对江河源头很多植被的考察和分类都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长江、澜沧江上游的海拔都在4000-6000米之间,考察队员无论身体是否适应高原反应,都得硬着头皮上,他们是发现母亲河源头瑰丽宝藏的一代人。

        70年代中期,杨志军继承父志成为青海日报的一员,他觉得自己的责任是保护好三江源的宝藏。那个年代畜牧兽医和林业工作者是高原上为数不多的科学工作者,越是深入牧区,他就越发叹服他们的艰辛和敬业。1982年大学毕业后,他被分配回青海日报,依然主动请缨当一名专门报导农林牧的记者,他不光乐于和淳朴的牧民打成一片,更珍惜近距离观察野生动物的机会。从那时起,他就意识到:一只动物的生死有可能关系到整个生态环境的变化,甚至可能攸关冰川、土壤和水源的退化。

        以著名的藏羚羊为例,二十世纪末,藏羚羊被盗猎猖獗,政府和民间环保组织不断吁求并用各种手段反击盗猎者,但依然屡禁不绝,藏羚羊数量锐减不光威胁到这一物种的消亡,更会直接导致昆虫和植物的多寡以及土壤的肥沃度。它们不断被猎杀也会导致其上游生物的弱化,关系到整个高原生态链的完整。经过多方不懈努力,近年藏羚羊的生存环境有所好转,绝美壮阔的藏羚羊群迁徙画面得以复现。几年来,三江源的动物在逐渐增加,许多鸟都迁徙回来了,它们还衔回种子,“海藏咽喉”的植物变得更丰富了,这一切说明三江源的生态在越变越好。

        杨志军觉得他有义务把故乡的变化记录下来,让小读者在他的文字里感知三江源的魅力与价值,并有兴趣去探究内中奥妙。他说:“小说是虚构的,它写的是可能性,但只要有可能性,我们就可以用理想去关照现实,这是一种简洁而且浪漫的方式。儿童视角、儿童主导、儿童需要是支撑我儿童文学创作的三个要素,在《三江源的扎西德勒》中,让读者随同一个六岁孩童的视角,在好奇与共情中,三江源的风情地貌被逐一打开。小孩有一个成长和认知的时间与空间,儿童文学同样可以具有悲悯的色彩,在过程中拾获成长的力量和认识到现实世界的残酷,孩子会变得更加善良包容、富有同情心。

        人与自然扶持共生的世间大爱

        在《三江源的扎西德勒》中,有十八种动物先后登场,红嘴鸦阳阳是一个贯穿全局的角色。这是一种青藏高原特有的乌鸦,杨志军小学时到农村去劳动,村里的哥哥见他痴迷动物,就给他抓回了一只,后来这只红嘴鸦就成了他的玩伴。每天上下学,它目送他背影远去,几个小时后再热情飞落在他肩头。从那时起,杨志军幼小心灵里就感受到了动物的智慧与情感。后来他还养过鸽子、猫、狗、松鼠、仓鼠、兔子,还有在城市里难得一见的斑头雁和藏獒。小斑头雁被孵出来时,大雁因为南迁不得不随着雁群飞走了,杨志军像爸爸妈妈一样精心伺候小雁,但因为斑头雁喜食活鱼,当时的条件只能喂它一些糊糊,几个月后小雁去世了,他为此难过了好一阵子。藏獒是父亲从草原上带回来的,只养了一两个月就给送回去了。十几年后,再见它时,獒牢牢凭借童年记忆一路朝他飞奔过来,在几乎快要碰到他的时候刹住脚、喘着粗气看着他,这样的久别重逢让杨志军心里充满惊喜,也充满敬意。他说:“我的善良是动物教给我的。一个孩子如果养过动物,在相处中他就无意间具备了一种责任和担当,懂得了生命和忠诚。”

        二十世纪80年代在牧区时,有一天一觉醒来,隔空吹来一座沙山,若不是亲眼所见,杨志军一定会认为这是危言耸听。这种隔空侵蚀的恶化信号敦促他开始聚焦生态,1987年杨志军发表了《环湖崩溃》。

        他成为最早关注生态的中国作家。此后,他成为一个非常依赖土地的作家,相继创作出《海昨天退去》《大悲原》《伏藏》《巴颜喀拉山的孩子》等高原题材著作。

        当然,他最放不下的还是动物,与之前的《藏獒》《最后的獒王》《骆驼》相比,《三江源的扎西德勒》更像是一部充满玄幻色彩的“动物仙侠传”。在他的笔下,食肉动物猞猁和食草动物岩羊可以是生死至交,动物们知分寸懂报恩。在杨志军的生态理念里,自然界不存在弱肉强食,而是一种天然的遴选和管理,从而达到优化种群的作用。他认为,动物间不存在天敌,而是一种互利互惠关系,食肉动物、食草动物、牧草、水、山、冰川互为关联——“我是你存在的保证,你是我发展的需要。”所有的奉献都是双方的奉献。食肉动物在掠食时比食草动物更易受伤,而食草动物的生存则相对容易,动物界通过自我调整使生物链彼此有效关联。

        “森林里一根藤蔓缠绕大树致其倒下,这看似不啻为一种‘绞杀’,但正是这棵大树的倒下为别的生物带来了阳光和水分,一线生机促成了更多生物的繁衍,没有一种生命和物种对地球是没有帮助的。动物都需要补充盐分,在高原上,你会发现在盐池周围,食肉动物和食草动物可以相安无事共同舔盐,大家坦然以对、互不打扰。动物对能量的索取是有节制地吃饱为止,其在自然界中吸收的营养和它发挥出来的能量是成正比的,‘你活,我也活;’‘你死,我也死。’”杨志军认为这种尊重关联性是在生态链确定以后生发出来的一种惯性,这也是他想向读者表达的一种全新的生态观。

        纯美深邃的藏地风光和文化

        杨志军身上有一种慈悲的力量,多年来他不杀生,不吃肉,想做一个对别的生命有用的人,他追求温度和清洁、崇尚悲悯和敬畏。不惑之年后他定居青岛,在寻求内心的宁静时他依然会重回青海,或入藏走进寺院,默诵“六字真言”(唵嘛呢呗咪吽)祈祷福分,他会把他积累的功德毫无保留地送与朋友或别人,哪怕是曾带给他不幸的那个人。这种虔诚伴随着他心脉的跳动。他的这份力量源自22岁时认识的一位藏族妈妈。这位妈妈影响并改变了他的一生。

        在成为青海师范大学1977级的一名新生前,杨志军的工作是下牧区找典型报道农户生活。一路长途车从省里到州上再到县上,然后玉树州杂多县派了县里唯一一辆能开的吉普车载着他奔向牧区,数十小时沿着几乎不是路的小道颠簸而行。两天后的黄昏,这个叫旦周的司机把他放在一处牛毛帐房前,说了一句“一周后会来接”,话音刚落,便启动马达绝尘而去。

        杨志军有些忐忑地走向帐房。帐房前站着一位藏族妈妈,大约六十几岁,佝偻着背,花白的长辫子盘在头上,见到他也有些吃惊。妈妈愣了一下,但很快就笑着把他请进去,她笑起来露出了豁牙,但那纯洁善良的笑意瞬间打消了杨志军的不安。他在妈妈的帐房里住了下来,那天晚上他还认识了她的养子——热情能干的青年牧民巴桑。与其说是杨志军采访牧民的生活,不如说是这位藏族妈妈在教杨志军藏地生活和礼仪。她还给他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字——“扎西”。妈妈对他视如己出,他们凭借手势和简单的藏语交流,沟通基本无碍。

        一周很快就过去了,但杨志军没有等来接他的那辆212吉普。妈妈无微不至的关照让他顾不得失落,随遇而安地向藏族妈妈学习游牧民族的生活技能,藏族妈妈不让他干重活,只舍得让他干最尊贵的活——捻毛线,她和巴桑还教会了他骑马。为了陪他等待旦周,妈妈没有随巴桑迁移到更温暖的冬窝子新帐房。一个多月过去了,就在他越来越适应这种简单素朴的生活时,军绿吉普不期而至,旦周司机终于想起了他。不忍分别,但禁不住旦周的催促,作别时分,妈妈握紧他的手说:“扎西啦,我没有礼物送给你。我念了十万嘛呢,我把十万嘛呢送给你。扎西啦,你带上我的十万嘛呢,这辈子下辈子扎西德勒。”十万嘛呢(一嘛呢就是一句“六字真言”——唵嘛呢呗咪吽),是这位藏族妈妈一生念经的功德和所求的来世福运,她都赠予了他。这样的礼物,超越了一切物质的馈赠,是妈妈生命的全部。让杨志军同样震撼的还有——妈妈这一句说的全是汉话,而且很流利,似乎她已经在心里酝酿了很久很久。

        大学毕业后,他找过这位藏族妈妈,但要么是路不通,要么就是路通了但又大雪封山,再者牧民是逐水草而居的。分别十几年后,他带着很多礼物再次去寻她,依然未果。

        他几次无比遗憾地离开了杂多县,再也没有见过待他恩重如山的藏族妈妈。

        弥补这份遗憾的只有文字,《三江源的扎西德勒》让杨志军再一次有机会满怀情谊地去描绘那片土地的朴拙,那里人心的淳良。这样的藏地书写一如既往是发自内心的对故土的眷恋和报答,让更多的读者认识那片苍天厚土,在天地间最好的故事里懂得什么是真正付出与爱。

        有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有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杨志军用真情传递着他童年的美好,试图用他虔诚的心、信仰的力量、温暖的文字陪伴更多孩子的童年,也弥补和疗愈成年人的心。他说每个人的生命都一如慈悲的流水,对藏族妈妈最好的报答就是延续她的爱。

        “妈妈的保佑一直陪伴着我。这样的陪伴不仅给了我幸福,也给了我一种真实不虚的改变。有一种恩情不可回报,因为它只想让你变成恩情的一部分,去面对别人,面对所有的所有的过往;有一种盛典没有痕迹,它给你的灵魂剪彩,使其变成人心的太阳、头脑的光亮;有一种思想不必表达,它就像骨子里的绽放,让人看到一个人的芬芳其实就是为了他人的劳忙;有一种思念无法消除,它跟生命同样重要,时刻滋养你生的健康和永远坚挺的理想。”

        为了感恩这位藏族妈妈,他写过一篇《十万嘛呢》。这是其中一段感言,在行云流水般的文字里,我不光看到磅礴逶迤的藏地风光,更看到旖旎山色中那道曾经照耀在他身上的圣心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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