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钥匙”——英格兰庞蒂弗拉克特城堡

    莎士比亚的《理查二世》讲述的是理查二世独断专行，肆意妄为，被他的堂兄亨利四世俘虏，并被囚禁在庞蒂弗拉克特城堡（Pontefract Castle）的地牢里，在那里被饿死的故事。朱生豪译本第五幕第五场的标题就是“邦弗雷特。堡中监狱”——这里的邦弗雷特就是庞蒂弗拉克特城堡，这场讲述的是理查王临死前在庞蒂弗拉克特城堡监狱中喃喃自语的场景。在莎士比亚的《理查三世》第三幕第三场又提到庞蒂弗拉克特城堡，利佛斯说道：“邦弗雷特呀，邦弗雷特！你这座血腥的牢狱！ 贵爵王公的不详之地，绝命之所！ 在你这充满罪恶的四壁之内，理查二世曾被乱刀砍死；现在，为了加深你这幽狱的恶名，我们又以无辜的血向你献祭。”频频出现在莎翁笔下的庞蒂弗拉克特城堡到底什么样？ 又有怎样的过往？

    一

    庞蒂弗拉克特城堡位于英格兰约克郡西部，自约一千年前建造以来，见证了沧海桑田的历史演变。最初城堡是由木头建造，之后用石材取代木材，城堡更为坚固。这是一座传统的城堡（堡垒建在高地，有城墙），它坚固的防御和岩石地基使它几乎坚不可摧，而其战略的重要性及其独特的位置使得这座城堡在英格兰北部的政治和权力平衡中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自13世纪以来，庞蒂弗拉克特城堡控制着英格兰最繁忙和最重要的两条道路：穿过艾尔河和奔宁山脉的北路和西路。这两条路被称为“北方的钥匙”，也一直是英国历史上一些重要事件的中心。庞蒂弗拉克特城堡保持了罕见的四叶形设计，这使之与其他著名城堡齐名——如约克城堡和法国的埃坦佩斯城堡（The Chateau d’étampes）。庞蒂弗拉克特还有一座斯基林顿塔（Skillington Tower），它将防守塔通过桥或拱廊连接到护墙（又称幕墙），目的是增加防御者的侧翼火力范围。此外，城堡之外还有一座20米高的塔楼，这也是不同寻常的设计，可以瞭望远方的敌情。在冷兵器的中世纪，这座城堡坚不可摧。

    城堡的初建始于征服者威廉（William the Conqueror,1028-1087）成为国王之后，他为了奖励他忠实的朋友和盟友，赐予他们土地——这是典型意义上的西欧封建制。其中一位“忠实的朋友”是伊尔伯特·德·雷西（Ilbert de Lacy），他曾在1066年的黑斯廷斯战役（Battle of Hastings）中为威廉而战，因而获得了约克郡的两个大庄园——克利瑟罗和庞蒂弗拉克特。1070年，正是在庞蒂弗拉克特庄园上，他建造了庞蒂弗拉克特城堡。雷西和威廉本人一样，都来自法国诺曼底。当时，盎格鲁-撒克逊人并不欢迎新到来的统治者诺曼人。所以，诺曼人建造巨大城堡，旨在激发当地人的恐惧和敬畏，经过其继承人的扩建，庞蒂弗拉克特城堡成为当时英格兰最强大的堡垒之一。

    城堡自建立之后，除了被国王亨利一世（Henry I of England,1068-1135）暂时剥夺之外，一直属于德·雷西家族。直到1194年，它通过母系传给罗杰·菲茨尤斯塔斯(Roger FitzEustace)。然而，罗杰继承的一个条件是他要采用德·雷西的名字。因此，它一直延续在德·雷西家族手中。据庞蒂弗拉克特官方网站介绍，罗杰·德·雷西扩建了庞蒂弗拉克特城堡。但罗杰死后，约翰王没收了这座城堡。国王让罗杰的继承人约翰·德·雷西（John de Lacy）支付巨额费用以继承他的遗产。因此，约翰·德·雷西加入了反叛贵族阵营，并迫使约翰王于1215年签署了《大宪章》（“大宪章”在拉丁语中意为“伟大宪章”，是由一群对约翰国王统治英格兰不满的贵族起草的文件；它保证了贵族的诸多权利，是英国司法的一个里程碑，被认为是英国宪政的发端，奠定了英国其后政治体系的基础）。

    1311年罗杰的曾孙亨利在没有男性继承人的情况下去世。亨利的女儿爱丽丝与兰开斯特家族的托马斯结婚——他是爱德华一世（Edward I of England,1239-1307）的侄子，城堡由于姻亲关系落入兰开斯特家族手中。托马斯反对他的堂兄爱德华二世（Edward II of England,1284-1327），这最终导致他于1322年因叛国罪被处决，之后他的土地被国王没收。1327年，托马斯的兄弟亨利领导的一个派系废黜了爱德华，之后亨利获得了他兄弟托马斯的头衔和庄园，并将其传给了他的儿子小亨利，后者于1351年被爱德华三世（Edward III of England,1312-1377）封为兰开斯特公爵。小亨利死后，兰开斯特的地产传给爱德华三世的第三个儿子冈特的约翰（John of Gaunt）——因他与亨利的女儿布兰奇（Blanche）结婚。到了1399年，莎剧原型理查二世被废黜并囚禁在庞蒂弗拉克特城堡（其死因至今不明，理查要么自己绝食身亡，要么按照亨利的命令被活活饿死，要么被他的狱卒彼得·埃克斯顿爵士谋杀），约翰的儿子亨利·博林布鲁克（Henry Bolingbroke）继任国王，由此庞蒂弗拉克特成为了一座属于王室的城堡。玫瑰战争（Wars of Roses,1455-1487）时期，城堡得到持续的重建，但辉煌不再。16世纪，庞蒂弗拉克特城堡逐渐衰败，当时唯一的新建筑似乎是伊丽莎白一世时代建造的小教堂。

    二

    在亨利八世进行宗教改革期间，1536年北方发生叛乱——“求恩巡礼”(Pilgrimage of Grace)。叛乱者自称是“朝圣者”，由律师罗伯特·阿斯克（Robert Aske）率领。叛乱者以耶稣受难的图像为自己的旗帜，他们要求坚持纯正的基督教信仰。叛乱者除了不满亨利八世的宗教政策，还不满高昂的地租和税收。当时唯一能抵抗叛乱者南下的战略要地就是庞蒂弗拉克特城堡，达西大人（Lord Darcy）掌管着这座城堡。

    叛军行进到约克城时，当时庞蒂弗拉克特城堡的主人达西写信给亨利八世要求派兵支援他，10月上旬他在信中写道：“正如我之前去函所写，为了维持国家更好的秩序，我已经修复了您的庞蒂弗拉克特城堡，但没有收到任何关于金钱、军械、大炮、火药、炮手、设置哨所或谁将成为陛下指挥官的答复。我听说叛军会在两三天后到达这里，他们现在赶去了约克城，相信在那里会掠夺您的部分宝藏。”

    阿斯克号召各地的反叛者与他一起前往约克城。在约克城，这座城市分为支持叛乱者和反对叛乱者两派。约克城的大主教爱德华·李（Edward Lee, 1482-1544）与一些邻近的绅士一起逃到庞蒂弗拉克特城堡寻求达西的保护。但约克城市长没有做任何抵抗就归顺了叛乱者。曾经被解散的三座教堂被恢复了原状。在此之后，朝圣者如达西大人所担心的那样，向南进军庞蒂弗拉克特，并于10月21日抵达。麾下聚集了约克大主教爱德华·李、罗伯特·康斯特布尔爵士（Sir Robert Constable,1478-1537）和其他大约40位绅士的达西不战而降，他们声称没有足够的火药，人数不足以抵抗。事实是，大主教、达西和几乎所有的绅士都对叛乱者表示同情，假装粮食短缺，将城堡让给了叛军。叛军迫使他和大主教宣誓效忠于共同的事业。在叛乱失败后，达西辩称他尽了最大努力，但仍旧徒劳。亨利八世对达西的表现非常恼怒，因为正是这把“钥匙”失灵，才使叛军南下到伦敦城外。叛乱被镇压后，达西也被以叛国罪处死。

    除了叛乱，还有一桩都铎王朝的风流韵事也与城堡相关。1541年，亨利八世和他的妻子凯瑟琳·霍华德（Catherine Howard,1521-1542）以及他的朝臣和朋友托马斯·卡尔佩珀（Thomas Culpepper）访问庞蒂弗拉克特城堡。据称，在逗留城堡期间，托马斯和凯瑟琳开始了婚外情,他们被发现后遭到处决。但真实的情况谁也说不清楚，就像亨利八世的第二任妻子安·博琳（Anne Boleyn,1501-1536）也是以通奸罪被砍头，其中被指控与她私通的一个情人甚至是她自己的胞兄。当亨利八世在1540年与16岁（凯瑟琳的出生年份不确定，据《牛津英国名人录》记载，其出生年份在1518—1524年之间）的凯瑟琳·霍华德结婚时，49岁的亨利八世已经娶过四个妻子。亨利八世一生共有6个妻子的史实，至今仍旧被小说家和影视作家津津乐道。

    三

    17世纪40年代，英国内战爆发后，庞蒂弗拉克特城堡成为保皇党和议会军争夺之地。约克郡是英国内战的前线之一，保皇党的纽卡斯尔侯爵（Marquess of Newcastle）与议会军指挥官费迪南多·费尔法克斯（Ferdi⁃nando Fairfax）和托马斯·费尔法克斯（Thomas Fairfax)父子对这一繁荣地区的控制权展开了争夺。最初，保皇党控制了约克城和庞蒂弗拉克特城堡、纳尔斯伯勒城堡、纽瓦克城堡和斯基普顿城堡等关键地点，而议会则控制了赫尔的港口和军火库以及众多城镇。虽然费尔法克斯和他的儿子在战争初期表现良好，在1643年6月的阿德沃尔顿沼泽战役中攻占了利兹和韦克菲尔德等城镇，但其后纽卡斯尔侯爵击溃了他们的部队，迫使他们撤退到赫尔。这意味着对防御严密的庞蒂弗拉克特城堡进行长时间的围攻几乎是不可能的——如果没有控制周围的乡村，任何围攻城堡的军队都容易被敌人的救援部队从后方袭击。简单地说，议会缺乏资源来夺取庞蒂弗拉克特城堡。因此，保皇党在英国内战开始时就控制了城堡。内战期间发生了三次围攻城堡之战，第一次是在1644年12月。直到1645年3月1日，马尔默杜克·兰代尔爵士（Marmaduke Langdale）率领保皇党军队到来，才解除了围困。第二次围困发生在3月16日到7月19日，保皇党驻军因饥饿而投降，城堡由议会驻守。但随着1648年第二次内战爆发，这座城堡被国王重新夺回。“新模范军”将领奥利弗·克伦威尔（Oliver Crom⁃well,1599-1658）写道：“庞蒂弗拉克特城堡是众所周知的王国最强大的内陆驻军地点之一，水源充足；它的每一部分都位于岩石之上；因此很难进攻。城墙又厚又高，有坚固的塔楼；如果不被攻破，就很难进入。”这座城堡坚持了五个月，但面临炮击、饥饿和无望的救援，守军于1649年3月24日投降。尽管经过炮火的洗礼和破坏，城堡仍然存在。1649年3月27日，议会下令应“彻底拆除庞蒂弗拉克特城堡，将其夷为平地”，并出售城堡中的材料。这座城堡分几个阶段被拆除，尽管幕墙和内墙的一些部分幸免于难，但曾经雄伟的外墙几乎没有留下。值得庆幸的是，地下部分——11世纪时候的酒窖（在内战时用于存储军事装备）——得以幸存。

    庞蒂弗拉克特城堡曾经是英国最重要的堡垒之一，见证了叛徒被处决，敌人被监禁，国王被谋杀，以及国王军与议会军的厮杀。庞蒂弗拉克特城堡虽然只剩下遗存，但城堡的石头仍旧诉说着其历史的沧桑。直到2015年9月，管理该遗址的韦克菲尔德政务委员会（Wake⁃field Council）决定对城堡进行修缮。但过程一波三折，负责修复遗迹的公司一换再换，直到2019年约克郡日（8月1日），耗资500万英镑的“北方钥匙项目”（The Key to the North Project）修复工作终于完成，城堡不再列入英格兰“面临风险的遗产”名单。修缮后的城堡有一个现代的游客中心，实现了对纪念碑的大范围保护，还新修了一个观景台、一条供人游览的小路和一个演奏台。修复工作由国家彩票遗产基金、“历史英格兰”（Historic England）、约克市政务委员会和沃尔夫森基金会资助。今天这里已经成为约克郡的一处旅游景点，人们在这里不仅可以访古探幽，而且可以品尝传承至今的庞蒂弗拉克特蛋糕。这是一种黑色蛋糕——虽然称之为蛋糕（cake），但看起来更像是饼干。蛋糕上添加了17世纪开始在庞蒂弗拉克特城堡周围种植的甘草，上面印有庞蒂弗拉克特城堡图案，向今人传递这座城堡的古老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