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曼诺夫皇朝的“复活节彩蛋”

    ■余凤高

    基督教有很多节日，其中“复活节”是最重大的节日之一。俄罗斯的东正教作为基督教三大集团之一，属世界东正教之首，历来以华丽多彩的礼拜仪式为其突出的特色：通常，在每年的3月22日至4月23日，无论平民百姓还是罗曼诺夫皇族，都会去教堂参加纪念活动。史学家记述：“教徒们相互接吻（三次），宣称：‘基督复活了’；对方回答：‘他真的复活了’；各人要互送礼物。”礼物中，最重要的是彩蛋，因为“复活节彩蛋是复活、新生和希望的古老象征”。一般人因为经济条件不允许，只能将普通的蛋煎得像石头一般硬后再在上面绘一些象征性的彩色图案，然后去教堂赠送，纪念基督的复活。贵族和有钱人就不同了，他们赠送的彩蛋都是请著名技师和艺术家用金、银、宝石、珐琅、微型小画像制作出来的。最著名的，当属罗曼诺夫皇朝的几代皇帝和皇后留下的所谓“法贝热彩蛋”。

    彼得·卡尔·法贝热（Peter Carl Fa⁃bergé，1846—1920）原籍法国，生于一个信奉新教的家庭。本来，根据国王亨利四世1598年颁布的《南特敕令》（Edict of Nantes），新教徒享有广泛的宗教自由，新教的特别繁琐的礼拜仪式也获许可以在巴黎以外的许多地方公开举行。但是到了1685年，国王路易十四撤销了这项“敕令”，剥夺了新教徒的一切宗教自由和公民自由。于是，法贝热家开始逃亡，他的几位祖先最后在俄罗斯定居了下来，“Fabergé”这个法语名字也变成俄语的“Карл Гу́ставович Фаберже́”。彼得的父亲居斯塔夫·法贝热最初在俄罗斯帝国的首都圣彼得堡学习做一名金首饰匠和珠宝匠，到了1842年，他开了一家自己的店铺并正式营业。

    彼得虽然在圣彼得堡出生，但他父亲把他送回德国接受教育，并让他在那里做金首饰匠的学徒。到了1866年，他20岁，已能独立操作，且在经济和商业事务方面打下了坚实的基础。父亲要他继续精炼自己的技艺，直到1870年或1872年才让他接管在圣彼得堡的珠宝公司。

    法贝热既聪明又机灵。他在管理工场业务的同时，常去著名的爱尔米塔什博物馆志愿服务，做文物的编目、鉴定和修复工作。虽然他做这项工作不取任何报酬，但他后来获得的回报却远远超出了他当时所付出的劳动。他将从博物馆学得的知识运用到自己的工场里，先是仿制古俄罗斯的珍宝出售，随后在芬兰名匠埃里克·科林（Eric Kollin）的帮助下制作出一批仿制品，推向莫斯科市场。这批产品产生了极大的影响，连沙皇亚历山大三世和他的妻子玛丽亚·费奥多罗夫娜皇后都亲自到场购买，法贝热因此获得金质奖章，被称为“开创了珠宝艺术的新时代”。

    法贝热之所以获得青睐，据其作品的著名收藏家克里斯托弗·福布斯（Christopher"Kip"Forbes）分析是因为：“他认为，对一件作品的鉴赏，起作用的应该是其创造性和工艺，而不是克拉的含量……所以他的作品才引起亚历山大三世的注意，他赞赏法贝热的作品是俄罗斯的天才典范。”

    后来，法贝热又想到一项技术。他聘用俄国金匠米哈依尔·叶夫拉姆皮耶维奇·佩尔辛协助他学习和试验用黄金和珐琅仿效古代匠人的技艺。结果，制作出来的艺术品，如鼻烟壶等，甚至连沙皇本人都分辨不出哪一个是法贝热的复制品，哪一个才是他自己收藏的原物。

    1885年的一天，沙皇亚历山大三世一早醒来，想起复活节即将到来。此前，亚历山大三世每年都给他的妻子玛丽亚·费奥多罗夫娜皇后赠送镶有宝石的复活节彩蛋，这已经成为惯例。于是，他的兄弟弗拉基米尔·亚历山德罗维奇大公建议，可以让法贝热为他制作一枚镶珠宝的彩蛋，要求既要使皇后感到惊喜，又要觉得好玩。接受圣谕后，法贝热便专为罗曼诺夫皇朝制作了一枚彩蛋。据说这枚彩蛋的灵感是来自于18世纪丹麦皇家收藏的象牙彩蛋：它高3厘米、宽2厘米；外表似乎也比较简单，2.5英寸的珐琅外壳，中间镶一条金色的带子。打开鸡蛋，里面露出一颗金色的“蛋黄”，打开蛋黄，里面是一只蹲在金色稻草上的金色母鸡；母鸡体内有一个钻石制成的微型皇冠和一个红宝石吊坠。这就是所谓的“第一枚帝国金鸡彩蛋”（First Imperial Hen Egg），共耗资4151卢布75古比。

    在安尼赤科夫宫（Anitchkov Palace），玛丽亚·费奥多罗夫娜皇后看到这份礼物后非常地高兴。于是亚历山大三世在六周后，即1885年5月1日，任命法贝热为“帝国宫廷的供需官”，让他专门从事制作彩蛋的工作。从第二年起，法贝热几乎年年都为皇族制作彩蛋，从此开启了制作这种复活节彩蛋的传统，直到1918年罗曼诺夫皇朝覆灭。

    亚历山大三世驾崩后，他的儿子尼古拉二世于1894年11月1日继承皇位，十多天后结婚。皇后本名阿里克斯·维多利亚·伊琳娜·布里吉塔·路易莎·比阿特丽斯，原是黑森-达姆施塔特的公主，是英格兰维多利亚女王的外甥女，来俄罗斯后改名亚历山德拉·费奥多罗夫娜。依照传统，法贝热需为新皇后制作一枚复活节彩蛋。法贝热考虑，在皇后的祖国德国，黄色的玫瑰——金玫瑰被认为是玫瑰中最高贵、最有价值的品种，因此他决定要制作一枚使皇后惊喜而愉悦的玫瑰彩蛋。

    1895年的这枚复活节彩蛋虽然是法贝热工场为俄罗斯帝国制作的最小的彩蛋之一，但作为皇帝和皇后爱情的象征，十分精致，且富有新意，被称为“玫瑰花苞彩蛋”（Rosebud Egg）：彩蛋像一个好玩的糖果盒，打开后，里面露出一朵珐琅的黄色玫瑰花苞；轻按支杆，玫瑰自动绽开，露出一顶微型帝国皇冠，皇冠内是一颗红宝石垂饰。这就是亚历山德拉·费奥多罗夫娜在丈夫尼古拉二世继位后担任俄罗斯皇后所用皇冠的微缩模型。

    虽然尼古拉二世是在1894年继位的，但他的加冕典礼则是在1896年5月26日在莫斯科的乌斯宾斯基大教堂举行。法贝热感到，需要制作一枚彩蛋庆祝这一历史事件。这就是1897年尼古拉二世送给亚历山德拉的“帝国加冕礼彩蛋”（Imperial Coro⁃nation Egg）。

    这枚彩蛋是用黄金制成的，在金黄色瓷釉的表面，格子结构的饰纹上嵌有旭日形的宝石饰针，每个格子的交叉点都站立着象征帝国的双头鹰。彩蛋的顶端冠以玫瑰色宝石和红宝石交叉装饰的皇后名字的首字母；底部是皇后当时穿着加冕礼服的微型画像和“1897”几个字。令人惊喜的是，打开彩蛋，有一辆皇后去乌斯宾斯基大教堂时乘坐的可拆装的帝国四轮马车的模型，车舱、可开启的窗门和可转动的车轮、天鹅绒坐垫、踏脚板等一应俱全，都是用黄金、瓷釉、钻石、水晶制作出来的，不愧是一件奇妙的工艺品。

    传统在继续。1898年，法贝热为尼古拉二世制作的送给皇后的彩蛋是“幽谷百合彩蛋”（Lilies of the Valley Egg）。这枚彩蛋是遵照当时正在欧洲掀起的、亚历山德拉皇后特别喜欢的“新艺术”（Art Nouvea）风格设计的：彩蛋长7.25厘米，宽3.75厘米，以淡淡的葡萄酒色的瓷釉打底，面上是绿色的叶子中间伸出淡黄色的枝茎，茎上开出一朵朵珍珠制成的洁白的百合花，花瓣上是一颗颗细小的钻石。底座上有四个支架支撑，使这百合看起来就像是出自一处山谷，从而使这枚彩蛋有“幽谷百合”之名。另外，彩蛋的顶上还有一顶罗曼诺夫皇朝皇冠的复制品。轻轻一按，皇冠徐徐升起，展开成三幅肖像：一幅是皇帝尼古拉二世，另两幅是他们夫妇的两个大的女儿奥尔迦和塔吉雅娜。法贝热知道，每年春天，亚历山德拉皇后宫内的房间都摆满了美丽的花束；粉红色是皇后最喜欢的颜色，百合是她最喜欢的花。所以他就这样以象征纯洁爱情的幽谷百合，来歌颂皇后全家的纯洁的爱。

    此后，每年复活节，皇室都要请法贝热制作彩蛋：1899年的“钟形百合彩蛋”（Bou⁃quet of Lilies Clock Egg），1900年的“小公鸡彩蛋”（Cockerel Egg），1901年的“花篮彩蛋”（Basket of Wild Flowers Egg），1902年的“三叶草彩蛋”（Clover Egg），1903年的“彼得大帝彩蛋”（Peter the Great Egg）。但1904年和1905年，因“日俄战争”惨败，未见有赠送复活节彩蛋的记载。不过十年后，尽管处于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这一传统也没有被忘却。

    俄罗斯参加第一次世界大战对国家来说是一场灾难，帝国损失惨重。战争期间，尼古拉二世时时亲自去往前线，皇后与其女友也在战争一开始就学习护士课程，并在宫廷从事实际的护理操作，两个大女儿也协助她们。皇后站在外科医生身边，为他们递送灭菌器械、药棉和绷带，拿走锯下的胳膊和腿，还组建医院和救护车队，做了不少她称之为“慈善修女”的工作。法贝热1915年为皇帝制作送给妻子的“爱国红十字彩蛋”（Red Cross Egg with Imperial Portraits），为适应战争气氛，以淡淡的灰白色来表现这一特殊时期的朴素精神。蛋的中间是一个鲜红的十字，象征皇后协助国际红十字会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从事的慈善工作。另外，环绕彩蛋的是皇后和她的四个女儿的画像，全都穿一身洁白的红十字会护士服。这枚彩蛋一切都很简洁，其含义却十分深刻，主题就是颂扬皇后的这一功绩，深得皇后的欣赏。1916年的“圣乔治十字彩蛋”（The Cross of St.George Egg）是为了纪念尼古拉皇帝和他的儿子阿列克谢·尼古拉耶维奇大公被授予“圣乔治勋章”。像“爱国红十字彩蛋”一样，“圣乔治十字彩蛋”同样也表现出当时艰苦、严峻、紧缩、节励的风格。虽然也是淡淡的乳白色珐琅做底，却不同于以往的那些闪闪发光的彩蛋，它没有光泽，以适应战时的气氛。绿色的花环构成一个个格子，突出了一枚用黑色和橘红色绶带围绕的圣乔治十字勋章，这是帝国对勇敢军人的奖励，勋章的背面是尼古拉二世的镂刻像。法贝热此作意在表彰皇帝经常深入前线总指挥部的英勇行为。不过，尼古拉二世把这枚彩蛋送给他的母亲、皇太后玛丽亚·费奥多罗夫娜了。这可能是法贝热的工场为罗曼诺夫家族制作的最后一枚彩蛋。据称，法贝热一生共制作了69枚“复活节彩蛋”，至今尚存57枚。这些彩蛋虽然都以法贝热命名，实际上每一枚都需要法贝热公司中的设计师、金匠、银匠、珠宝匠、石刻师、珐琅师和雕塑家的辛勤准备，制作完成约需一年时间。成品在完成之前，对任何人，甚至包括沙皇本人，都严格保密。法贝热的作坊制作出的彩蛋，异常精致，每只都令人惊喜。

    1918年，尼古拉二世及其家人被处决，法贝热逃往瑞士，于1920年去世。大部分的法贝热彩蛋和皇家的金银珠宝被运往克里姆林宫的军械库，在这过程中，有几枚彩蛋不知去向，或遭抢劫。当时唯一没有被带走的是圣乔治勋章彩蛋，那是因为皇太后乘坐英国战舰马尔伯勒号从雅尔塔撤离去了英国，才得以保存了下来。后来斯大林用俄罗斯帝国的遗产向西方换取货币，以缓解当时苏联所面临的困境。1929年末，苏联开设了一家专卖艺术珍品的古董店，美国石油公司主管阿曼达·哈默（Armand Hammer，1898—1990）以50000美元购下该店首批出售的七八个法贝热彩蛋，其中包括“玫瑰花苞彩蛋”。后来哈默将这些彩蛋带回美国，成为展销会上最具有轰动效应的展品，有几枚被藏家马尔科姆·斯蒂文森·福布斯（Malcolm Stevenson Forbes，1917—1990）看中，以每枚100万美元的价格买走。近些年来，法贝热彩蛋已经成为国际拍卖市场上最抢手的工艺艺术品，每枚拍卖价都以亿元起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