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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报记者康慨
今年是葡萄牙大作家、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若泽·萨拉马戈(JoséSaramago,1922-2010)诞生一百周年。七十二岁的西班牙记者、他的遗孀皮拉尔·德尔里奥(Pilar del Río)将于明天(4月7日)出书,回忆他的晚年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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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岛的直觉:若泽·萨拉马戈在兰萨罗特的日子》(La intui⁃ción de la isla: Los días de JoséSaramago en Lanzarote)厚四百一十二页,由行程社出版。这本书“讲的是若泽,从来不是我,我太腼腆,无法从我的身体发出声音”。德尔里奥写道。书中述及萨拉马戈晚年在岛上生活与创作的情况:散步,遛狗——小狗佩佩,大狗卡蒙斯——到处迸射灵感的火花,奋力写作,以及与卡洛斯·富恩特斯、埃内斯托·萨瓦托、苏珊·桑塔格和贝尔纳多·贝尔托卢奇等人的会面。
1988年,萨拉马戈与皮拉尔·德尔里奥结合。三年后,其小说《耶稣基督福音》(O Evan⁃gelho Segundo Jesus Cristo)引起轩然大波,被公开指责冒犯天主教,政府出面将此书查禁。萨拉马戈怒不可遏,愤而选择自我流亡,去国别乡,跟着德尔里奥回了娘家,1993年定居于加那利群岛中的兰萨罗特岛,一直住到2010年6月18日去世的那一天。
萨拉马戈在岛上完成了他最著名的小说《失明症漫记》(Ensaio sobre a Cegueira),1995年付梓。在这本小说里,失明成了一种传染病,政府决意隐瞒,伪称“白眼病”,并将所有失明者关进精神病院,以恐怖和暴力手段严控失明蔓延。而那些失明者,眼前黑了,心也变黑,人性之丑、欲望之恶充分暴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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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贝尔奖降临于1998年10月8日,他在当天的日记里写道:“法兰克福机场。诺贝尔奖。空中小姐。特雷莎·克鲁斯。各种采访。”
德尔里奥2021年年底告诉西班牙《国家报》,其实她提前二十四小时就知道了萨拉马戈获奖的消息。瑞典学院急于事先弄清他的行踪,于是打电话找到德尔里奥。干什么? 她问学院的那位教授,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他不得不说萨拉马戈得了诺贝尔奖,又说这件事要是传出去,他的饭碗就保不住了。“我都没告诉若泽。”德尔里奥说,“免得他度过一个噩梦般的夜晚。”
中华读书报在2018年的报道中记述,1998年10月8日下午,萨拉马戈已经离开法兰克福书展,到机场准备回家。正在登机时,伊比利亚航空公司的一位德国空中乘务员叫住他,给他一个大大的微笑,说:您的电话,有位女士想跟您说话。您得了诺贝尔奖。来电话的是特雷莎·克鲁斯,一位在德国工作的葡萄牙记者,她说您得回城,回到书展上来,大伙都在等您呢。他说不行,我得上飞机了。可他在西班牙阿尔法瓜拉出版社的编辑和他在葡萄牙的出版商都要他赶快回去。他这才改了主意,一个人拉着行李箱,拿着风衣往外走。
“他想到的头一件事,就是卡蒙斯怎么办。”德尔里奥说。
如前所述,卡蒙斯是萨拉马戈的狗。
瑞典学院在授奖辞中说:“他那为想象、同情和反讽所维系的寓言,持续不断地触动着我们,使我们能再次体悟难以捉摸的现实。”
回到书展后,萨拉马戈在出版商的摊位上接受了欢呼。
“无论如何,诺贝尔奖对那些还没得奖的人更重要。”德尔里奥告诉《国家报》,“等你得到了,你就不会再谈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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岛上的萨拉马戈老而弥坚,笔力尤健,最后几部小说,2001年的《洞》(A Caverna)、2004年的《重复的人》(O Homem Du⁃plicado)和《透视症漫记》(Ensaio sobre a Lucidez),以及2008年的《大象旅行记》(AViagem do Ele⁃fante),仍见其惊人的想像力。而在2005年的《死亡暂停》(As Intermitências da Morte)中,他拿死神开了个玩笑。故事讲死神娘娘厌倦了遭人嫉恨,决定罢工,结果世界大乱。医院人满为患,人们老得不能再老,但就是死不了,整个养老金系统因此濒于崩溃,政府面临破产,于是教会出马,请求死神娘娘重新上岗。“最后,我们发现,生的唯一条件,就是死。”萨拉马戈写道。
萨拉马戈是坚定的无神论者。在2011年的纪录片《若泽与皮拉尔》(Josée Pilar)里,他说:“我没有信仰危机,我不怕死,我不怕下地狱。”
《该隐》(Caim)出版于萨拉马戈去世前半年,他在书中为杀弟的该隐除罪,转而责难上帝,将《圣经》称为“残暴与人性至恶的细目”,并不顾病体羸弱,跨国连开记者会,攻击《圣经》。但教会此番表现出丰富经验,视萨翁言辞为广告策略,故百般隐忍而未应战。
不断有人写信诅咒他,德尔里奥对此的处理办法是统统撕掉。在电台节目里,有人威胁要烧他的书。还有位女听众搞不清他是男是女就好言相劝:“萨拉·马戈? 这女人是谁? 她为什么反上帝? 萨拉呀,亲爱的……”
2010年,八十七岁的萨拉马戈在家中去世。葡萄牙空军一架C130运输机专程飞往兰萨罗特,文化部长带团随机,在德尔里奥的陪护下,以国礼迎回作家遗体,葬礼之后,火化于里斯本的阿尔托·德·圣若奥墓园。骨灰一分为二,一半入土于老家——里巴特茹省戈莱加地区阿济尼亚加的乡村,另一半运返兰萨罗特岛,埋在自家花园他喜爱的橄榄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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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3月17日,《萨拉马戈:他的那些名字:一本传记影集》(Saramago. Sus nombres. Unálbum biográfico)一书由阿尔法瓜拉社出版。这本三百五十二页的纪念文集是由阿根廷的亚历杭德罗·加西亚·施内策尔(Alejandro García Schnetzer)和巴西的里卡多·维尔(Ricardo Viel)从若泽·萨拉马戈基金会提供的原始素材中摘选出来的,包括作品片段、语录、书信和旅行日记在内的一千五百段引文和四百五十幅照片编入四个部分的二百多个条目,从中可见对他产生过影响的众多人物,其中既有诗人和作家,如洛尔卡、里尔克、卡夫卡、阿尔贝蒂、佩索阿和安东尼奥·马查多,也有哲学家、画家、电影人、舞蹈家和黑人民权活动家,如玛丽亚·帕赫斯、佩德罗·阿尔莫多瓦尔、费利尼、乔托、肖邦、帕科·伊瓦涅斯和罗莎·帕克斯,甚至还有漫画里的小姑娘马法尔达。
还是1998年的那一天,在得知自己获得诺贝尔奖几个小时之前,萨拉马戈在法兰克福书展上结识了马法尔达系列的作者、阿根廷漫画家基诺(Quino),并告诉他:“这应该是学校的必读书,但不是小学,而是大学。”
此外,塞维利亚、锡耶纳、萨拉热窝、民主德国、巴勒斯坦、古巴、墨西哥、巴西和中国等国家和城市也都给他留下了难忘的印象。
那是1997年3月,萨拉马戈访问北京并出席《修道院纪事》中译本的首发式。他告诉中国听众,希望死后在墓碑刻上如下文字:“这里安睡着一个愤怒的人。”
他曾经指出:“包括作家在内的当今知识分子最重要的任务之一,是成为评论员,无论现在、过去还是将来都是如此,是把矛头对准其所置身的时代的评论员,原因是,尽管今天的年代可能是最好的年代,但总是有必要以批判的方式加以看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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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10月,萨拉马戈的小说处女作《寡妇》(La viuda)由阿尔法瓜拉社收入新推出的“萨拉马戈文库”,首次以西班牙文出版。
小说描述了一个葡萄牙妇女在丈夫去世后寻求重建生活时面临的社会压力。1947年,该书在葡萄牙问世的时候,由出版商改名《罪恶的土地》。如今,作者的西班牙遗孀恢复了它原初的名字。
葡萄牙出版商当初以不付作者版税为条件,才同意印刷改了名的《寡妇》。它的风格与萨拉马戈后来的作品大相径庭,出版时无声无息,很快被人遗忘。作家本人生前也一再拒绝再版,但学者们相信,重新发行这本书仍然是有意义的。
《寡妇》是全新文库本的第一部。萨拉马戈的其他小说,如《洞穴》《重复的人》《里卡多·雷斯离世之年》《天窗》《失明症漫记》《里斯本围城史》《大象旅行记》《耶稣基督福音》《死亡暂停》《该隐》《所有的名字》和《修道院纪事》等的文库本,也已经一本接一本地上市了。
在葡萄牙、西班牙和拉丁美洲,萨拉马戈诞生一百周年的纪念活动将贯穿2022年全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