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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22年03月16日 星期三

    酒事江湖99

    鸿雁长飞

    冯秋子 主持:丁帆 《 中华读书报 》( 2022年03月16日   03 版)

        早前,看过多遍《搭错车》。这部影片,差不多植入了记忆。

        那首《酒干倘卖无》的歌子,似乎只有苏芮唱才是正唱。一首歌,和片中人、和歌者,那样契合,甘苦、冷暖、长短尽然,也是天人合一的创造。而《鸿雁》,一支三百年来流传于北方高原的敬酒歌,能犀利地穿越时间和人的生命,使歌者与倾听者的灵魂,在那一时间执着地向前、向上升耀,自觉丢弃沉珂于心的恼恨和萎靡,虔诚地敬畏有尊严地活着之信念。

        在内蒙古出生、长大,酒就在周边,我经见过街巷里东倒西歪喝了酒的人。也听过、见过寒冬冻死在雪地里的醉酒者。听长兄讲起,几个人开一辆大卡车北上锡林郭勒盟选购旧历年节食用的羊,因远行前所加汽油被贪念者掺杂水分,未能抵达目的地,搁浅雪野。冰雪夜,天高地远,万般无奈。他们烧尽随身携带的大小物件取暖,最后不得已卸下汽车轱辘点燃,黑色胶油和雪水凝结成灼眼的冰丘,裹着他们硬邦邦的遗体和那辆趴伏的解放牌嶙峋残车。

        类似的受困灾难,曾时有耳闻。

        冬季,天寒地冻,零下二三十度,甚至更低,酒有多好,可想而知。

        我在北京,气候温暖得多,还是有意无意攒下几个不锈钢或者锡制小酒具,想着需要时盛了酒揣在身上。当然,主要还是喜欢那些精致的制造。

        我母亲说,上世纪50年代初,父亲工资相对高些,每月拿到工资,便邀法院他的同事们改善一次伙食,在全旗那家国营饭馆请大家“敞开吃”。自然有酒。那时候的白酒通常高达六十大几七十多度。母亲说,有一次父亲与同事聚餐后到家,意犹未尽,说笑间,借着酒力,左脚起、右脚出(母亲讲父亲喝了酒爱说笑),一个二踢脚,把报纸糊的四米五六高的顶棚弹开一个大洞,母亲第二天桌子摞凳子,晃晃悠悠站上去糊顶棚那个洞口。这个段落,母亲什么时候说起什么时候笑。父亲军人出身,从南下的部队转业支援地方,再从落脚的城市申请来到边远的北疆,这个他选择并热爱的半农半牧旗。这是父亲难得因酒而有兴致的一回玩闹。

        饭桌上,有时朋友会说,内蒙古人不喝酒哪能呢。是啊,鸿雁长飞,酒的确长在。可我还是很少饮用白酒,盛情难却时,也尽量少饮。品赏白酒,我喜欢稍慢些节奏,饮酒过程,天长地方,安和慈明,不失为享受。迅猛的饮法,有过,稀少,基本是在被打动或想要替再喝不了酒的朋友喝下的时候。在我,不想喝的话,一滴酒也可能会晕、会难受。大部分时候,喝与没喝,神心放松,与朋友在一起,彼此分享着欣悦,内心宁静而美好。

        酒分品级,好酒与普通的酒,带动着每个人的愿景、情境,或集心约力,推动着情绪,在高度的和谐中,默契地交流、体会、理解,相互启发,诚实促动,甚至精神的开示也会悄然生发;或安静地默守着现状,于朴直、简易的可能性里,惺惺相勉、相惜。当然流淌的酒水中,偶尔也难免有虚妄之感……杯中滋味,简洁有,复杂也有。但是,多好的酒,与朋友分享,再普通的酒,是倾其所能,即便只可佐以一碟花生,幸福的感受可能长之久远,如雁子的长飞。听过朋友讲,哪年的哪一回,在我当初居住的筒子楼烤着火炉席地毯围坐的聚会,吃我烧制的牛肉、做的沙拉,喝我自酿的陈年果酒,品尝以自制的陈年果酒调制的奶酒,是此生最美好的记忆。同样,他们也留给我长久珍视的美好。

        有时聚会,因酒实在金贵,我有点舍不得去喝。看朋友们兴致劲好,能再多一些快乐,快乐更持久一些,比我喝酒更让我欢喜。是这样。好东西在兹,尽情分享朋友的快乐,感觉更幸福。其实天性中,我比较享受好的物品、好的制作、好的饮食。假若条件有限,很愿意尝试做点什么,再不济,想方设法制作一点东西出来,让美好的感觉陪伴自己度过须要面对的那段时间。比如现作鲜果、啤酒、雪碧和柠檬的饮料,为之我备着好几个好看的可盛这类鲜饮的器具。曾经,在没有多少钱买饼干和点心的时候,动手制作镶嵌花生粒或核桃粒的饼干和点心给小孩吃。那些漫长的年月,市面上见不到、买不到好看的宽幅窗帘、床单布料,我买回窄幅的白布拼接,小针密线绣出百看不厌的窗帘、床单和枕套。天空阴晴圆缺,地面处,个人的日子一脚一个印子走就是。鸿雁长飞,喜悦和念想长在。我母亲爱讲前面这句。劳动中,确实感受到许多结实、安宁的美好,是那些美好,鼓励自己支撑起生命的枝蔓,为不断经风历雨的主干滋养出更多勇气和信心。

        我保存了不算少的自酿陈酒,置于房间不同地方的酒器不下六十件,不包括原装的干红一类,指自酿的二十斤装、十五斤装、十斤装、五斤装、三四斤装的酒坛酒罐酒瓶。有时候和朋友聚会,不是特别正式的话,我会带去一两种,时间来得及,再调制一两种奶酒带上。文学界有几位女友,若有机会在北京见面,开会或者是其他机会,我会为她们带一些自酿的果酒,晚间个人的时间,我们见面品酒、叙谈。上年底的第十次全国作代会,因防疫,省、自治区、直辖市代表团一簇一簇分住四个饭店,事先懵懂,我带的自酿酒只能与我住同一饭店的两位朋友分享了。平时,只在想起来的时候小饮一杯。我制作的橄榄酒,色泽、味道,至尊至幻。而想念奶酒时,调制一瓶,享用一小杯,那一瓶存入冰箱。有过一段时间,饮用自调的朗姆酒为基础酒,附以花盆里栽种的薄荷叶(冬季用收获的干薄荷叶片),再加其他一些材料调出的鸡尾酒,它魅力无穷。

        十五六年前,我买到可以盛下三四十斤葡萄酒的一口瓷缸,一直等待机缘,做一缸红酒。我在南疆牧民家里喝过的家酿红葡萄酒美妙滋味挥之不去。我的房子小,没处放置这口不大不小的瓷缸,只好置于窄窄的厨房过道,我绕着葡萄酒缸在厨房做活,来回来去十五六年,无悔无怨过,直至去年下半年所居塔楼旧楼改造,工人进屋干活时间长,腾出空间成为不得不面对的解决办法,我只好忍痛移出酿成的红葡萄酒,让这只酒缸,和醇香的红酒,一起离开。

        十多年前,一位诗人朋友割爱把珍藏的一册制酒古法的书与我。它立在书柜宝贵的地方。

        我小孩工作以后,有一天回来,带了一些酒气,他说和同学聚会,喝了不少白酒。我知道,以家族的遗传,小孩的酒量不会多差。可是,酒之于人来讲,有节度是重要的。是时候跟他讲一些话了。我说,开车,不要喝酒,你要对我承诺。巴顿承诺。你不希望妈妈做的,对吗? 他说,是。永远不要。我说,妈妈也向你承诺,不会那样。还有,我说,喝醉酒,让人难过。偶尔,可能出现意外的情况,比如喝醉酒的人失态,其他人对其无可若何。喝醉酒的人脆弱地在那里挥霍,撕裂自己,肢解自己,没有节制地放任自流,在正常人群里,非正常地行使不能自已的行为……那种情景,妈妈经见过,不忍再睹。那种心痛,深远无垠。而实际上,一个人不承担自己,别人无论如何也不能代替他去承担他自己。喝酒的人有形状,对酒才算是尊重的。尊重酒,始终如长。孩子和酒的关系,身为家长,能说的就是这。

        每个人生命可以伸展的空间十分有限。我愿意动手去做,迈步去探究一些路径。我能做的,自己深知少而又少。对材料,是敏感一些。曾用收留的不同纸质、色彩的材料,制作过一些想象中的画。每天,我能看到书架前面、下面……可能置放的地方,大大小小有六十余种悄默声息坐卧的酒筒酒坛酒瓶,许多瓶子晶透着纯美的色泽,还有油画、水粉、水彩画幅和各类速写。

        这个家里,除了书,写字桌,还有画架和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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