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幅伪造名画的传奇经历

    老彼得·布鲁盖尔、圭尔奇诺、伦勃朗，还有俄罗斯的瓦西里·德米特里耶夫·波利诺夫等著名艺术家都曾据《圣经·约翰福音》的一段叙述创作过绘画《耶稣与行淫时被拿的妇人》，该段叙述内容如下：

    ……于是各人都回家去了，耶稣却往橄榄山去。清早又回到殿里，众百姓都到他那里去，他就坐下教训他们。文士和法利赛人，带着一个行淫时被拿的妇人来，叫她站在当中。就对耶稣说：“夫子，这妇人是正行淫之时被拿的。摩西在律法上吩咐我们，把这样的妇人用石头打死；你说该把她怎么样呢？”他们说这话，乃试探耶稣，要得着告她的把柄。耶稣却弯着腰用指头在地上画字。他们还是不住地问他，耶稣就直起腰来，对他们说：“你们中间谁是没有罪的，谁就可以先拿石头打她。”于是又弯着腰用指头在地上画字。他们听见这话，就从老到少一个一个地都出去了，只剩下耶稣一人，还有那妇人仍然站在当中。耶稣就直起腰来，对她说，妇人，那些人在哪里呢？ 没有人定你的罪么？ 她说，主啊，没有。耶稣说，我也不定你的罪，去吧，从此不要再犯罪了。

    这段经文被认为是基督教义教导的，呼唤怜悯和宽恕，与圣洁生活达成平衡，常被人所引用。

    1942年，在德国纳粹占领荷兰期间，又见有一幅《耶稣与行淫时被拿的妇人》（Christ with the Adulteress）的画作。让买家阿洛伊斯·米德尔（Alois Miedl, 1903-1990）无比兴奋的是，这幅《耶稣与行淫时被拿的妇人》，据称竟是出自弗美尔的手笔。

    发现弗美尔的绘画！ 这可不是一件小事。扬·弗美尔（Jan Vermeer,1632-1675）是17世纪荷兰黄金时代的绘画大师，是典型的荷兰风俗画家，《不列颠百科全书》称他的作品“构图精确，色彩单纯而独到，忠实于客观对象，记录下各种阴影和光面在日光下微妙的变化”，以至“直到20世纪，弗美尔作品的伪造者都不敢问津他成熟期的作品”。更何况弗美尔留下的作品本来就少，至今大概只有34幅，他大概又没有画过宗教画，所以这幅《耶稣与行淫时被拿的妇人》被认为是异常珍贵的。

    买家阿洛伊斯·米德尔是德国慕尼黑的银行家，于1932年全家移居荷兰，从事艺术品的收藏和交易工作。米德尔交友广泛，和纳粹领导 人 赫 尔 曼 · 戈 林 （Hermann Göring,1893-1946）等都成了朋友。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米德尔以保护犹太人不受驱逐为由，从许多犹太人那里勒索了大量名画。著名荷兰艺术品收藏家和交易商雅克·古德斯蒂克（Jacques Goudstikker,1897-1940）在纳粹入侵后逃离荷兰，米德尔向他购下1300幅古代大师和其他人的作品，将其中的600幅卖给了戈林。另外，米德尔还以极低的价格，购下古德斯蒂克位于荷兰西南部自治市奥斯特米尔（Oostermeer）的庄园及里面的画廊，让他得以借助古德斯蒂克的公司及其声誉从事艺术品交易。作为交换，米德尔保护了古德斯蒂克的犹太母亲，使其得以在战争中幸存下来。同时，米德尔还与非犹太收藏家打交道。如他在1941年从德国银行家弗朗茨·科尼茨（Franz Wilhelm Koenigs）手中买了19幅古代大师的绘画，将其中的9幅鲁本斯画作卖给了戈林；从比利时收藏家埃米尔·兰德斯（Émile Ren⁃ders）那里买到12件佛兰德大师的作品，将其中汉斯·梅姆林（Hans Memling）和罗杰·凡·德·韦登（Rogier van der Weyden）的6件作品卖给了戈林。1942年，米德尔以165万荷兰盾购买了据说是出于弗美尔之手的《耶稣与行淫时被拿的妇人》，不用说，他感到无比兴奋，并希望将其卖给戈林。

    对于这幅声称出于弗美尔之手的作品，有些专家原本也曾存怀疑。只是在当时，大多数博物馆里的藏品都被封存起来了，以防在战争中遭受破坏，没有弗美尔的真迹可作参照，一时无法确定真伪。不过戈林仍然非常看重此画，最后以一笔未公开的价格和150幅（也有说是137幅）总价约200万荷兰盾的其他画作换得这幅《耶稣与行淫时被拿的妇人》，并将画展示在柏林以北65公里的住所卡林府（Carin⁃hall）。1943年8月25日，戈林又将他的这些艺术品，连同其他被纳粹掠夺来的6750种藏品，一并深藏到一处属于比利时的盐矿下面。

    比利时解放后，荷兰方面追查纳粹入侵期间与纳粹有过合作的人，在一家向德国人出售艺术品的公司发现，其商务记录中有一位银行家曾以中介的身份，辗转将扬·弗美尔的《耶稣与行淫时被拿的妇人》卖给赫尔曼·戈林。查问时，这位中介声称，他是代表荷兰画家汉·凡· 梅赫伦（Henricus Antonius“Han”van Meegeren,1889-1947）从事这项工作的。

    这位凡·梅赫伦又是何许人也？ 他从小就喜爱荷兰黄金时代的绘画，并希望自己将来也能成为一位画家，但遭到父亲的反对。后来上大学时，他有幸遇见老师巴特斯·科特林（Bar⁃tus Korteling, 1853-1930）——一位深受弗美尔作品启示的画家。科特林教导凡·梅赫伦在绘画中如何运用色彩，使他能更好地理解和创作绘画。可能是受科特林的影响，凡·梅赫伦拒绝现代风格，专注以荷兰黄金时代的风格创作绘画。后来，他进了海牙艺术学院和海牙皇家学院学习绘画，并获得文凭，担任一位绘画和艺术史教授的助手。1917年4—5月，凡·梅赫伦在海牙艺术博物馆（Kunstzaal Pictura）第一次展出作品，随后又多次前往比利时、法国、意大利和英国旅行学习，最后以富有才华的肖像画为人所知。

    成名后，凡·梅赫伦创作出两幅荷兰大画家弗兰斯·哈尔斯（Frans Hals, c.1582-1666）风格的绘画《微笑的骑士》和《快乐的烟民》。到了1928年，他的画作已经达到与往日大师们风格相似的水平了。但是这种相似却遭到荷兰批评家们的指责，因为那段时期，他们青睐的是立体主义、超现实主义等现代派的作品。凡·梅赫伦感到自己的天才被误判了，决心要向批评家们证明，他不但能模仿荷兰绘画大师的作品，还能绘制出足以与这些大师比肩的画作。于是，他把家搬到法国南方，为制作逼真的赝品做准备。从1932年至1937年，凡·梅赫伦伪造出了弗兰斯·哈尔斯、彼得·德·霍赫（Pieter de Hooch, 1629-1684）、格拉德·特·博尔茨（Gerard ter Borch, 1617-1681）、扬·弗美尔等一批荷兰画家的绘画作品。最后，他决定伪造一幅扬·弗美尔的绘画，作为他的代表作。因为扬·弗美尔直到20世纪初才为人所知晓，被认为在艺术史上具有很高的地位，他的作品极有价值，留存下来的却不多。

    于是，凡·梅赫伦搜集了许多古代大师们的传记，研究他们的生活、职业，甚至画作的目录和作品的商标。最后，他完成了一幅所谓扬·弗美尔的《耶稣与行淫时被拿的妇人》。

    艺术批评家理查德·格列高利评论说：

    凡·梅赫伦极富才华，尽管不被承认，他是艺术界里的一个玩世不恭的人，他乐于以他非凡的技艺向艺术界挑战。

    他的绘画，当被看成伪造品的时候，就失去了它的美感，有些看起来还像涂鸦；而当它们被视为真品时，却震惊了艺术界。一位权威人士（梅赫伦的传记《我是弗美尔》的作者弗兰克·韦恩）写道：“当一个艺术爱好者发现自己突然面对一位伟大艺术大师的不为人知的绘画，一幅在原来的画布上从未被人动过，也从未被修复过，就像刚刚离开画家的工作室时那样，这是他毕生中一个奇异的时刻。这是怎样的一幅画啊！ 既没有‘凡·梅赫伦’的漂亮的签名，也没有基督祝福时的面包，但我们相信，这是一幅，我要说的是扬·弗美尔的杰作。”

    凡·梅赫伦的《耶稣与行淫时被拿的妇人》是如此符合扬·弗美尔的风格，它骗过了艺术界的绘画大家，甚至骗过了最优秀的研究扬·弗美尔的专家，没有人怀疑它可能是伪造的。但由于涉嫌与纳粹合作、掠夺荷兰文化财产，凡·梅赫伦于1945年5月29日被捕，被投入阿姆斯特丹的沃特林监狱（Weteringschans Pris⁃on）。在狱中，迫于当局死刑的威胁，凡·梅赫伦承认，他让经纪人出售的那些画，包括扬·弗美尔的《耶稣与行淫时被拿的妇人》，都是他自己伪造的。他对着查问人员大叫：“如您所说，戈林手中的那幅不是扬·弗美尔的画，而是凡·梅赫伦的画！ 是我画了这幅画。”为了证明这一点，凡·梅赫伦于7月至12月，在记者和法院指定的证人目击之下，画出他最后的伪造作品，一幅扬·弗美尔风格的《耶稣在医生中间》（Jesus among the Doctors）。

    完成了《耶稣在医生中间》后，凡·梅赫伦被转移到乌德勒支一个叫勃劳凯佩尔（Blau⁃wkapel）的小村子，关进一座城堡里，至1946年1月或2月被释放。

    凡·梅赫伦一案于1947年10月29日在阿姆斯特丹地方法院第4厅开审。检察官瓦森伯格控告其犯有伪造和欺诈罪，要求判处两年徒刑。法院委托一个由比利时皇家美术博物馆化学实验室主任保罗·B·科曼斯领导的国际专家小组来研究凡·梅赫伦画作的真实性。专家组审查了凡·梅赫伦承认伪造的8幅扬·弗美尔和弗兰斯·哈尔斯的画作，得以确定凡·梅赫伦绘画颜料的成分中，使用酚醛树脂胶木和丁烯醇（Phenol-formaldehyde Resins Bake⁃lite and Albertol）作为颜料的固化剂；同时在他的工作室里也找到一个有这固化剂成分的瓶子。可是这两种化学物直到20世纪才被引进和制造出来，这也证明所谓扬·弗美尔和弗兰斯·哈尔斯的绘画实际上是由凡·梅赫伦制作的。另外，调查还发现，画作裂缝中的灰尘分布得过于均匀，不像是经历数百年的时间自然形成的。

    1947年11月12日，阿姆斯特丹地区法院第4庭裁定凡·梅赫伦犯有伪造和欺诈罪，判处他至少一年徒刑。但是不久，1947年12月30日，凡·梅赫伦就在两次心脏病发作后，于阿姆斯特丹的瓦勒里乌斯医院病逝。

    《耶稣与行淫时被拿的妇人》的经历让理查德·格列高利发出这样的感叹：

    荷兰艺术家汉·凡·梅赫伦近年制作的最著名的伪造绘画，由于欺骗了多位顶级的专家，而动摇了艺术界的根基。他愚弄了纳粹党魁赫尔曼·戈林，一个狂热的盗劫艺术品的收藏家，因而成为一名英雄。他的伪造作品，从荷兰的艺术大师到毕加索，都被作为杰作挂在最负盛名的美术馆中，受到成千上万粉丝的参观。他的胜利是有关弗美尔画作的惊人新闻。

    （感谢我的孙女余甸之告知我有关本文的故事，促使我写成这篇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