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翻译家杨绛(杨季康)女士的大姐,名为杨寿康,也是一位才女。杨绛本人的文章及他人有关钱锺书、杨绛的文章,屡屡提及杨寿康,只是文字甚少,以至于杨国良编写《杨绛年谱》时,只能注解:杨寿康“生平资料不多见”。至于杨寿康早年的文艺创作及译著,目前笔者所知书文,仅有提及《死亡的意义》一书。有鉴于此,笔者将所存所见杨寿康生卒年的史料及她早年的诸多作品,整理如下。
杨寿康生于清末。至于具体生年,有两种论述:一则,杨绛(1911年生)有文回忆,“大姐寿康长我十二岁”;二则,安徽大学沈晖教授记述:杨寿康“长杨绛十一岁,小苏雪林(1897年生)两岁”。因为“长杨绛十二岁”“小苏雪林两岁”说法一致,所以杨寿康生年为1899年。民国时期,杨寿康长年从事教育工作,执教于启明女子中学、震旦女子文理学院、东吴大学,曾于欧洲进修。她和苏雪林、许磷(无锡人,又名许淑彬,李四光夫人)等同事同乡,成为好友。新中国成立后,她居家生活。1956年12月16日,杨绛先生填写“工会会员登记表”,写有“杨寿康(姐),无职业”。人如其名,杨寿康长寿安康,寿登耄耋。杨寿康晚年,寓居上海,由家人照料。查阅《苏雪林年谱长篇》,1995年苏雪林去鸿杨绛,向她询问好友杨寿康的情况。是年8月2日,杨绛答复老师苏雪林,感谢来鸿,又言:“我大姐虽然身在人间,却好像与世隔绝……她的好友只您一人(在世)了……她胃口不错,睡眠也好。”12月12日,苏雪林又收到杨绛来鸿:杨寿康于是年11月23日无疾而终,享年96岁。
苏雪林一直记挂着这位好友,不仅是她俩志同道合,而且杨寿康也是她欣赏的才女。小说、散文、古文、旧诗、翻译,杨寿康无不涉足。
笔者所见杨寿康诸多作品中,《寄萍》是她的第一篇小说。全文约12000字,见于1940年第279期《明灯》。这是一部婚姻题材的小说。小说以“我”(杨先生)为贯穿全文的人物线索,叙述主人公寄萍的悲剧人生:20世纪30年代,“我”前往山城工作,偶遇正欲河畔殉情的寄萍。寄萍与女同学郑嫣君已经陷入爱河。可是他家中还有一位童养媳如兰。父亲很封建,逼迫他迎娶如兰。在“我”的几次开导后,寄萍态度突变。“我”很奇怪,原来恰如“我”开导中的分析:嫣君已经移情。寄萍、如兰婚后生活很幸福,丈夫教书,如兰学习,夫唱妇随。可惜三四年后,寄萍病逝。
杨绛先生有过揄扬:大姐寿康是大才女,启明女校的优秀毕业生。大姐姐毕业时中文第一名(吴学昭著《听杨绛谈往事》)。此非吹擂。杨寿康的文学才华,尽显其中。
时至抗战时期,婚姻题材的小说在新文学中已然流行。《寄萍》的故事情节也许老套,不过叙述方式颇有文学技巧。《寄萍》采用第一人称叙述的方式,小说的开端同样是友人的信函。《寄萍》还采用了倒叙的手法。小说中的谜局:为何寄萍遇到杨先生,便听从他的劝告,改变自己固有的爱情观念? 这令杨先生自己也解释不了的谜底,直到结尾才通过郑嫣君的来鸿,做出完美解释,使读者豁然开朗。杨寿康的才学还表现在她的语言,情景交融的故事情节中,穿插着引人入胜的景色及心理描写:
是五月的天气,雨后初晴,碧蓝的天空笼罩着大地,微风轻轻地吹着,太阳无偏地放射着她的热爱,屋外的竹林传来一阵竹叶磨擦的声音,夹着一些穿梭般跳跃上下啾啾的鸟叫,奏着和平的声调。书房的窗,正向着竹林这些幽静佳妙的环境,每每引起我卷了书卷,深深地凝视、沉思……
《寄萍》中的两处细节,不乏《围城》的影子,或多或少地表现出杨寿康与钱锺书同样的婚姻理念。这既是《寄萍》主旨的深度表现,也是这部小说的出彩之处。五四运动以来,妇女运动日渐兴起,提倡婚姻自由成为主流思想。《寄萍》中的婚姻观念,倒是未随大流,通过“我”(杨先生)对寄萍的劝说一语道破:
真的爱情是不能缺少理智的成分! 亦不能徒以情感用事,像你们这样盲目地进行,两者都没有详细考查对方的家庭、人格、嗜好、健康、性情、才干、经济等等问题……您的父母不肯,焉知她的家长同意呢? 纵然你们达到“有情人成眷属”,我怕这样缺乏理智的爱跟来“结婚是恋爱的坟墓”!
钱基博误拆杨绛的信函,在那封杨绛写给钱锺书的信中有言:“现在吾两人快乐无用,须两家父亲兄弟皆大欢喜,吾两人之快乐乃彻始终不受障碍。”《围城》风靡一时,以至于许多人认定“婚姻是爱情的坟墓”(意同“结婚是恋爱的坟墓”)正是出自此书。这是个误会,《围城》中未有此句,不过书中关于婚姻的主题的确如此。需要澄清的是,杨寿康、钱锺书不是完全认同“结婚是恋爱的坟墓”。《寄萍》点明缺乏理智的婚姻,才是爱情的坟墓,这在《围城》中方鸿渐、孙柔嘉的失败婚姻中得到印证。现实中,钱锺书、杨绛的恋爱是理智的,得到双方家长认可,对于他俩则是“结婚是恋爱的天堂”。
《围城》没有引用那句关于爱情的名言,倒是张爱玲在《谈女人》(刊于1944年3月《天地》月刊)中写有这句:结婚是恋爱的坟墓。这句至理名言最早见于意大利作家、诗人贾科莫·卡萨诺瓦(Giacomo Girolamo Casanova,1725—1798)的回忆录 Histoire de ma vie(《我的一生》)。此书英文版写道:……Marriage is a sacrament which I detest,because it is the tomb of love(婚姻是我憎恨的圣事,因为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在《容安馆札记》中,钱先生屡屡提及卡萨诺瓦的大名,像第149、198、444则等干脆写明英文书名 Memoirs of Casanova、The Memoirs of Giacomo Casanova di Seingalt(《贾科莫·卡萨诺瓦的回忆录》)。至于杨寿康、张爱玲从何处看到这句名言,或许是她俩的自我创作,今难考证。不用考证的是,杨寿康在张爱玲、钱锺书两位之前,于作品中表明一定前提下,“结婚是恋爱的坟墓”的观念。
不仅是婚姻的主题,还有分手的细节,《寄萍》《围城》如出一辙。《寄萍》中郑嫣君最后一次回信寄萍,写道:此后,我不给你信了! 请忘记我吧! 附上邮票廿分,请把过去的信寄还我……《围城》中同样是女主角唐晓芙主动分手:唐家车夫受命跑腿,送回方鸿渐的信,讨回唐晓芙的信。杨寿康、钱锺书同样描述女主角要回情书的分手细节,也许正是表达出同样的婚恋观:女性在婚姻中具有很强的自我保护意识。
继《寄萍》之后,杨寿康还创作过一篇小说《何日君归来》。这部短篇小说,约有13000多字,分两次载于1941年第287、288期《明灯》。不同于《寄萍》,《何日君归来》是结尾团圆的婚姻小说。主人公杨斌婚后告别妻女倩霞、小瑛,自北南下k埠,经表哥推介,寄宿马老先生府上。他平日前往育德女中上课,结识施蕙华、王素娟两位女老师,陷入暧昧的三角恋中。由于施蕙华移情,偷走家中巨款,与情人私奔,杨斌被冤枉入狱,此时杨父撒手而去。倩霞在无助中晕去。幸运的是,数月后施蕙华道出真相,杨斌重获新生,最终回乡与家人团聚。
《何日君归来》中的故事背景是育德女中。说起女中,不禁使人想起杨寿康先生的履历。她自徐家汇启明女子中学毕业后,便在启明女中任教。她对女中的生活十分熟悉,于是创作此类小说,自有优势。小说中那位看似配角的马老先生,原型很有可能是鼎鼎大名的教育先贤马相伯先生。小说原文写道:
那正是育德女校的校董主席马老先生的家园。马先生是K埠商界的闻人,为人耿介,热心教育,身兼数校的校董。
查阅《徐汇区志》《镇江名人》诸书,今日上海市第四中学就是由崇德女校(后更名徐家汇女子中学)、启明女校(后更名启明女子中学)合并而来的。崇德女校与小说中的育德女校,一字之差,取义相近。1914年,马相伯儿子病故。学生们纷纷捐款,筹集资金用于马老安度晚年。恰逢启明女校办学资金遇到困境,马相伯将刚刚筹集的一万元资金,悉数捐给启明女校。马先生还是复旦大学、复旦中学等校的创办人,的确“热心教育,身兼数校的校董”。作为知名教育家,他与杜月笙等人共办复旦大学,他的外甥朱志尧又是实业家,因此马相伯在商界也是有一定名声的,称之为商界闻人,未尝不可。杨寿康本人与马相伯也有交游。马相伯在95岁高龄时,还为杨寿康的一册译著题写书名。
杨寿康不仅善于小说的创作,而且还写过散文。她的白话散文,笔者仅见一篇——《离》,刊于1940年第274期《明灯》。《离》面世时,《明灯》编辑将此文编为“感言”。这不是一篇叙事、写景的散文,而是一篇偏重说理的散文。杨寿康的文采不及妹夫钱锺书,这篇《离》缺乏《写在人生边上》(钱锺书散文集)中的幽默语言,不过《离》像《写在人生边上》一样,充满人性与哲理的思考。在剖析“离”的原因与感受后,杨寿康在文中引出“世上是否存在不离不弃”的问题,引起读者深思,使得读者收益。
杨寿康的中文好,不止白话文好,文言文也好。
1920年的中华大地,军阀当政,列强当前,内忧外患,国事蜩螗。这一年,杨寿康才21岁,刚刚于启明女校毕业,又在《启明女学校校友会杂志》(第1期)上发表多篇文言文短作,探讨国运。她的作品,颇有文采,深受好评。《新旧说》信笔直书,被赞“措辞用意游刃有余,所谓白战不许持寸铁也”;《用人说》脉络清晰,被赞“将用人利弊说得分明如剥蕉如析茧,条理分明”;《释平等自由之真义》气势磅礴,被赞“理明辞达,如风樯阵马势不可挡”;《有人伦然后有风俗,有风俗然后有……国家说》笔锋犀利,被赞“文笔熟极而流”。还有一篇《自强说》,更是精彩,抄录如下:
自强者,自治之谓也。故凡欲自治者,必去其傲慢之心,振其萎靡之性。夫人莫不欲逸而强之以勤;莫不欲奢而强之以俭。所谓自强也,若俱以一己之意气不服人之善,则谓之蛮强,非所谓自强也。夫以一己之身而不能自治以称强,已非完全之人格。况敢蛮强乎。觇国者有言:“一国之强弱必视乎民之强弱。”今我国财政日匮,外患日迫。一闻外人责言,则俯首听命;一闻外兵入境,则匿迹不遑,几若小儿之止啼,懦人之见鬼焉。他人租我商埠,而不敢用我之权;他人索我矿山,而不敢夺彼之利。此皆我国人不能自强以致。种种受欺无可抗手,可不悲哉。今诚能人人自强,则使我中华民国驾乎东西各国之上,亦不难焉。否则因循自误,将来为斧中鱼、俎上肉,任人宰割。彼时虽欲自强,不可得矣。
这篇力作,文采斐然,一气呵成,赢得“清辨滔滔,词源不竭”的赞誉。文章提出国家受辱的根源是不能自强,国家的自强又要依赖个人的自治。如何自治,杨寿康在《用人说》《新旧说》诸文中有过解答。文采之余,上述诸文有明显的人生观、世界观,杨寿康为国忧愁,跃然文中。杨绛先生是杨寿康的妹妹,也是启明的毕业生。她或多或少要受到姐姐的影响。她在《我们仨》中回忆:1938年,“我们为国为家,都十分焦虑”,才选择归国。足见杨家姐妹都很爱国。
除去文言古文,杨寿康还善作古诗。目前笔者所见就有三首。1920年,杨寿康作为毕业生,赋诗一首《柳絮词》(刊于同年第1期《启明女学校校友会杂志》):
似雪行空乱扑衣,浮沉身世自依依。飘零亦类无家客,只解颠狂到处飞。
柳絮即杨花,古人多有诗词吟诵。此作用雪喻花,倒不出奇,比如韩愈《晚春》中有:杨花榆荚无才思,惟解漫天作雪飞;刘禹锡《柳絮》中有:何处好风偏似雪等等。出奇的是,用花喻人。诚然此喻不是首创,却有时代特色。北宋高士谈自比杨花,感慨“我比杨花更飘荡”;苏轼又有《次韵章质夫杨花词》,将无人珍惜、无家可归的柳絮比为美人思念夫婿的泪水。杨寿康生于清末,国家式微,百姓困苦。幸运的是,她生于富裕家庭,尚可读书成才。因此诗中“浮沉身世自依依”,不是感叹她个人的命运,而是感叹民国初期,弱国弱民,只懂得像杨花一样颠狂飞舞,成为无家可归的飘零客。小诗中蕴藏着大爱,颇为难得,因此师友赞赏这首《柳絮词》“寓意遥深”。
作为一名女性,杨寿康对于花儿情有独钟,她的另两首作品仍旧吟花,均刊于1927年第3期《启明女学校校友会杂志》。一首为《菊花颂》:
孤标傲世,蕴秀临霜。萧疏篱畔,淡泊暗香。寂寂三径,清冷寒芳。风高九日,雨逼重阳。陶篱高致,隐逸不扬。祝你晚节,长寿无疆。高风千古,谁继柴桑。
这首古风,四字半句,同押阳韵。显而易见,杨寿康深受陶渊明作品的影响,所谓“三径”出自陶渊明《归去来兮辞》中有一句“三径就荒,松菊犹存”,意为归隐。“高风千古,谁继柴桑”更是直接道明:谁还能继承陶渊明(柴桑县人)喜爱菊花的情操呢? 尽管开头唐突,又有俗笔:“祝你晚节,长寿无疆”,幸有意境,故有师友评价这首《菊花颂》:意致高超,菊花有知当莞尔而笑。
秋赏菊,冬闻梅。同在1927年,杨寿康还发表一首《梅》:
守来莫放林逋鹤,卧处谁怜季子貂。林外寒痕融绛雪,江南春信问红桥。一枝休寄长安去,留与孤山伴寂寥。
此作句句用典,意境高远。首句诗人未写梅字,却先是引用林逋“梅妻鹤子”的典故,道出梅鹤为友;后是出自“季子貂裘”典故,恰如苏轼“谁怜季子敝貂裘”所言,感慨失意之人,为末句点明归隐之意,埋下伏笔。中句写景甚妙,“融绛雪”一词双关,既指红梅(绛雪)绽放,又指降雪融化,且与“问红桥”形成工对。此句前后又受到宋黄机《谒金门》“梅傍小春融绛雪”、宋张九成《庾岭旧传有梅,往往诗人借此为江南春信,予到此数年……》、清纳兰性德《江南春》“暗移梅影过红桥”等诗作的启发,写出雪后梅花绽放报春的江南胜景。末句继续用典,略改宋毛滂《玉楼春·定空寺赏梅》“一枝谁寄长安去”,回归林逋旧典,首尾呼应,表达出诗人愿像林逋一样结庐西湖畔,归隐孤山中的心境。师友揄扬杨寿康的《梅》:不离不即,名人手笔。
除去撰文作诗,杨寿康尤工法文。她不仅写有法文作品,而且译作颇丰。她的译作刊于《启明女学校校友会杂志》,像1923年第2期的《巴斯端传》和1927年第3期的《乔治奇纳曼烈士传》。1947年第2卷第1期《上智编译馆馆刊》还有文介绍:
杨寿康女士,江苏苏州人,精通法语,译述甚多……《弗隆勿洛夫人传》等均由(上海徐家汇)土山湾印书馆出版;《死亡的意义》(Le Sens De La Mort)则由商务印书馆发行,列入世界文学名著。此著为法国文学家Paul Bourget原著,乃一本描写心理之小说,译本有徐宗泽序。
Paul Bourget即法国小说家、评论家保罗 · 布热尔(1852—1935),代表作有《弟子》等。戴望舒、杨寿康等人是最早将布热尔介绍给中国读者的翻译家。众多有关杨寿康的文章,往往都会述及《死亡的意义》,可惜均未作出具体解读。只有吴学昭于《听杨绛谈往事》(增订版)中略有记述:
大姐姐(杨寿康)在抗战前曾翻译法国擅长描写社会心理的现代小说家保罗·布热尔的杰作之一《死亡的意义》。书中描写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法国医生奥德(Ortegue)和军官茄里(Le Gallie)二人弥留时内心深处的心理,绘声绘色。两人对死亡的观念,各不相同:一个崇尚物质,醉心科学;一个注重精神,信仰宗教;因此在死亡来临之际,两人心灵上的感觉都受生平思想的影响。作者分析这种心理,用意在证明人生该有卓绝的趋向,生活应有超然的目的,这样死亡才有真正的价值和意义。此书由商务印书馆作为“世界文学名著”的一种,上世纪三十年代初在上海出版,以后曾多次印刷。小说故事生动感人,杨寿康的译笔流畅美丽,忠实传达作者的高尚思想,当时极受好评,认为完全合乎“信达雅”的条件。
此段文字,流传极广。众多读者由此明白了杨寿康译本的内容与价值。笔者存有初印本《死亡的意义》,著者署名为波尔才。版权页标注清晰:1940年3月初版。直到1950年2月,此书才出再版。笔者未见第3版,“上世纪三十年代初在上海出版,以后曾多次印刷”,显然言过其实。杨寿康为何选择在1940年前夕翻译这部名著呢? 卢沟桥事变后,日寇全面侵华。国人奋起抗敌,烽火四起。杨寿康在《死亡的意义·译者自序》中解释:
这本书是他晚年的作品……衬托出他对战争的见解,他说:“现在正当战祸弥漫全球,生命随时感受威胁,所以死亡问题”…… 现在(1940年前后)我们正也处在危难的时期,本书的分析和推论,对我们目前的痛苦,似乎给予相当的解答。
关于死亡的问题及《死亡的意义》,杨绛先生在口述《听杨绛谈往事》之前就有过关注,佐证不少:1.1986年,杨绛于《回忆两篇·回忆我的父亲》(湖南人民出版社)中就有注解:杨寿康曾翻译法国布厄瑞的《死亡的意义》(商务、1940);2.《听杨绛谈往事》中关于《死亡的意义》的介绍文字,基本抄自《死亡的意义·徐宗泽序》;3.2007年8月15日,杨绛写作《走到人生边上·自序》,提及:我寻寻觅觅找书看,……到从未读过的,手边有的,或请人借的——例如美国白璧德的作品,法国布尔热的 《死亡的意义》。
杨绛先生直到晚年,才认识到《死亡的意义》的价值。还有一位女作家,早就阅读过杨寿康的译著,而且深受感动。她便是赵清阁。1941年第1卷第3、4两期《妇女月刊》连载了赵清阁的四幕剧《活》(又名《雨打梨花》)。陈学勇于《“炮弹之花”赵清阁》中考证:《雨打梨花》改编自《死亡的意义》,赵女士不通法文,因此她读的是杨寿康的译本。她将《死亡的意义》中的人物、情节全盘中国化,便有了《活》。1942年10月,赵女士为《活》出版成书写序时,此剧是她非常喜欢的。她是在废寝忘食、且病且写中,完成改写工作的。赵清阁的改写,如同杨寿康的翻译,目的是一致的,正如赵序中所言:《活》是一个偏重于心理描划…… 既没有热闹的场面,又缺少所谓的“噱头”,她老老实实地表现了激发爱国思想与抗战情绪的主旨。显然,赵清阁的改编,保持译本的精华,注重心理描写,帮助读者应付战争与死亡的问题。
除去文学著作,杨寿康还翻译过社会学著作——《儿童论》。著者为比利时鲁汶大学教授Lecler⁃cq(雷克洛)。他著有《社会学讲座》,杨先生节译其中有关儿童的章节,向国人诠释儿童接受教育及日后恋爱自由的人身权利。李盎传为此书作序,赞誉杨寿康先生的译文语言流利。
笔者存有杨译《儿童论》,1949年5月初版,新生出版社出版,商务印书馆香港工厂承印。此书于香港面世,后未重印,颇为稀见,至今相关杨绛及杨寿康的书文,未有着录。此外,杨寿康还有两个同名者:一位是曾任重庆一中校长的杨寿康,写有《重亲市之教育视导》(刊于1947年第1卷第4期《新重庆》)、《气体压力之研究》(刊于第2卷第1期《蜀铎》);另一位是钱锺书先生的学生、长沙铁道学院教授杨寿康(1927年生人),常年从事专业英文翻译及教学工作。李盎传序言记述《儿童论》原作为法文。此外,杨寿康(女)多年在中学从事教学工作,关注儿童教学,撰有《科学》(刊于《启明女校校友会杂志》),图文并茂地解读儿童的视觉幻影。笔者由此断定这册《儿童论》的译者是杨绛的大姐,而不是另两位杨寿康。
从笔者所见上述诸多作品来看,杨寿康先生像她的妹妹杨绛一样,也是一位善于写作与翻译的才女,值得后人进一步去挖掘她的作品及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