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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22年01月19日 星期三

    诗文的命运

    胡松涛 《 中华读书报 》( 2022年01月19日   03 版)

        人有命运,国有命运,诗词文章也有命运。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完成文本之后,作者的肉身按照自己的百年命运行进,他的诗文沿着诗文的轨迹运行,或者默默无闻,或者走向显达。作品和它的主人若即若离,各有各的命。诗文的命是作者无法掌控的,如同作者自己的命运作者无法掌控一样。

        诗文的圆满命运是,写得好,文运也好,众口传诵,洛阳纸贵——“洛阳纸贵”这个典故说的是,晋代左思《三都赋》一出,抄录者众多,洛阳的纸因此而涨价,后来比喻著作广泛流传,风行一时。

        曹操及曹丕、曹植,辉耀建安文坛,诗文好,文运亦好,为一个时代增光添彩。盛唐诗人王维的诗文也交了好运。他少年得志,17岁在长安时以“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而知名,一开笔即成经典。此后,他的许多诗一出手,就传遍朝野,以《辋川集》最为知名。他写了一首《送元二使安西》即《渭城曲》,立即被人配乐传唱,又称为《阳关三叠》,成为名曲。王维的后半生一直处于盛唐诗歌的核心圈子里。

        苏东坡22岁时参加科举考试,以《刑赏忠厚之至论》引起欧阳修的赏识,金榜题名,出人头地。随后,他宦游各地,诗文连绵,“其为文章,才落笔四海已皆传诵。下至闾巷田里,外及夷狄,莫不知名”(李绍《重刊苏文忠全集序》),“流俗翕然争相传诵”(朋九万《东坡乌台诗案》)。据说,欧阳修每见苏轼的新作,“终日喜”,他感叹说:“三十年后,世上人更不道着我也。”(《曲洧旧闻》)后来,东坡仕途遭遇党祸,被列入元佑党“首恶”,崇宁二年(公元1103年)四月,皇帝下诏,毁东坡文集、传说、奏议、墨迹、书版、碑铭和崖志等。苏东坡的诗文却在民间悄悄地传颂着,谁也捂不住他的光芒。不过,苏东坡晚年下功夫撰写的《易传》《论语说》《书传》三部经学著作,生前没有付印,他病危时托付好友钱济明收藏:“愿勿以示人,三十年后会有知者。”千载之下,这三部仍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与共鸣,名声不显,或许是它的文运不佳、机缘不到吧。

        这就得说说诗文的另一个命运:诗文好,文运落后。

        陶渊明最为典型。他是中国田园诗的开山祖,写出了“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等名句,写出了《桃花源记》等众多佳作,才华不可谓不高,偏偏文运不济,在世时没有文名,难觅知音,佳作无人响应;即是身后,盛名迟迟不来——自晋末到南朝,他都未受到应有的评价。钟嵘的《诗品》虽称其诗,但却将它列入“中品”。陶诗受到普遍的重视时,已是唐代。大诗人李白、王维、杜甫对陶诗高度评价。白居易特别重视陶渊明高洁的人品,寄以无限的敬慕。到了宋朝,陶诗获得再度阐释,陶渊明的名声日见兴隆。那文名大盛、文运极佳的苏东坡,相信自己是陶渊明转世:“只渊明,是前生。走遍人间,依旧却躬耕。昨夜东坡春雨足,乌鹊喜,报新晴。”(《江城子·梦中了了醉中醒》)他喜陶,读陶,和陶,赞陶,被流放到惠州儋州还在和陶,一生和陶诗一百多首,“尽和其诗乃已”。苏轼的弟弟苏辙和陶诗40多首。宋人说:“一夕之间,陶渊明满人目前矣。”东坡之后,元代的刘因,明代的黄淳耀,清代的舒梦兰、姚春、孔宥函等都以和陶诗为荣为乐。现代的顾随也有《和陶公饮酒诗》20首。“和陶诗”成为一个有趣的文化现象。

        唐初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唐宋两朝默默无闻,赞成或批评的声音都没有。有人统计,唐人编印的唐诗16个选本中,没有一本书选《春江花月夜》;宋代王安石的《唐百家诗选》、计有功的《唐诗纪事》等是著名的唐诗选本,也没有选《春江花月夜》。直到清代,《春江花月夜》才时来运转。王夫之评价《春江花月夜》:“句句翻新,千条一缕,以动古今人心脾,灵愚共识。”闻一多称赞《春江花月夜》为“诗中的诗,顶峰上的顶峰”。从此,沉寂了一千多年的《春江花月夜》的名气扶摇直上,形成“孤篇压全唐”的局面。

        闻一多在《杜甫》一文中,盛赞杜甫与李白的见面:“我们该当品三通画角,发三通擂鼓,然后提起笔来蘸饱了金墨,大书而特书。因为我们四千年的历史里,除了孔子见老子(假如他们是见过面的)没有比这两人的会面,更重大、更神圣、更可纪念的。我们再逼紧我们的想像,譬如说,青天里太阳和月亮走碰了头,那么,尘世上不知要焚起多少香案,不知有多少人要望天遥拜,说是皇天的祥瑞。如今李白和杜甫诗中的两曜,劈面走来了,我们看去,不比那天空的异瑞一样的神奇,一样的有重大的意义吗?”其实,李杜相见时,李白已有一群大诗问世,已经伟大;杜甫才小有名气,尽管灵机既已触发,弦音也已校准,属于他大诗正在走来,毕竟他的“排名”还比较靠后,李白和当年的旁观者谁也没有把他们两人的见面当作一件大事。唐人选唐诗时,基本上不选杜甫的诗,像《河岳英灵集》《箧中集》《中兴间气集》都是杜甫同时代的最能够代表唐诗的诗歌选集,其中难觅杜诗踪影。杜诗的名气是在宋朝之后才在超过王维,被称为伟大诗人的。

        顾炎武苦心经营的《日知录》,遭遇也不那么好,干脆说不受待见。因为这部书是部札记类的著作,抄录文献占十分之七八,作者自己的话不过十分之一二。章学城在《与林秀才书》中说,《日知录》只是“存为功力,而不可以著作”。到了晚清,《日知录》才受到学者重视。包世臣在《读亭林遗书》中评价说:“窃以为百余年来,言学者必首推亭林,亭林书必首推《日知录》。”

        胡应麟说“文章关气运,非人力”。一篇好文好诗的运气如何,能走到多少人眼里,还真不好说。天知道历史的长河中湮灭了多少好诗妙章。作家方英文先生曾经自我调侃道:“我一直没有文运,每一件作品,都要经过一两年的投稿、七八次的退稿。每退回一次,我就再改一两句话,或仅仅改动一两个 字,重新誊抄再投出去。……对于纸张与铅字,我问心无愧。”哈,是不是主持文运功名的文昌帝君(即文昌星)把方英文的文字当“英文”了?点香致敬文昌星:方英文,名英文,文非英文,实乃中文,是名英文。英文方家的散文是中文天空的绚丽烟霞……

        文章还有一种命运:诗文不佳,文运甚好。某些篇章,一时间热闹非凡,名气甚大,却架不住历史变迁和时间消磨,很快就青烟散尽、光华不再,无影无踪了。例子,不举也罢。

        子夏曰:“死生有命,富贵在天。”文章有命,兴衰在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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