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80年代中期,我正在上大学,当时结识了一个外院的女生,记得她的床边贴着一张画,给我留下的印象特别深。画中的小女孩有着金棕色的蓬松头发,她身着淡蓝色洋装,恬静地坐在那里,全神贯注地凝视着前方,脸色有些苍白,大眼睛里有点忧郁,整幅画都飘散着少女的馨香,洋溢着青春的活力。后来我知道这幅画叫《艾琳·卡亨·安德维普小姐画像》,也叫《小艾琳》,是大画家皮埃尔·奥古斯特·雷诺阿(1841—1919)最具印象主义风格的肖像画之一,是他在1880年为当地一位银行家的8岁小女儿画的侧身肖像画,尺寸为65厘米×54厘米,现藏于瑞士苏黎世伯勒藏品基金会。
2019年夏天,在法国马约尔博物馆的临时展览中,我碰巧见到了这幅原作,我坐在这幅画前面的长椅上,长久地看着它,想起30多年前的大学时光,校园、黄土地、雷诺阿等画面被奇异地组接在一起……
《小艾琳》画面色彩明艳,笔锋潇洒。画中的造型是由一系列细碎短促的笔触完成的,甚至看不出有明晰的线条。在暗调背景的衬托下,像瀑布一样流泻在人物整个上半身的披肩发不是靠平涂,而是以多种笔触的棕红色调构成的,画中人物的肌肤因此平添了一种娇嫩透明的效果,从而表现出少女的冰肌玉肤、天造尤物之美。
后来我在上《世界电影史》课程时,讲到法国诗意现实主义代表人物让·雷诺阿导演时,总会介绍他的父亲皮埃尔·奥古斯特·雷诺阿对他的影响,他父亲曾经告诫他:你画一片树叶不能按照一片树叶的模样来画,否则你就会画得千篇一律,因为你的想象也不过给你提供几个模样,而大自然即使在一棵树上就能提供成千上万个模样,没有两片树叶是相同的。
在印象派画家中,雷诺阿属于元老级别。雷诺阿出生于法国利摩日的小镇里蒙,父亲是裁缝。因为家乡是一个有名的陶器城,他13岁时已学会瓷画手艺,尤其擅长在陶器上画鲜花。后来因为机械工艺被引入到陶瓷制造业,他有一段时间只能靠画扇子生活。
19世纪60年代,雷诺阿在巴黎习画时,结识了莫奈、阿尔弗雷德·西斯莱等人,他们经常结伴外出写生。1870年前后,雷诺阿过上了质朴的田园诗般的生活,他曾说:“在树丛中流过的小溪比蒙娜丽莎更加动人。”1876年后,他去阿尔及利亚以及英国游历,1881年又赴意大利佛罗伦萨、威尼斯和罗马等地。当他在罗马看到拉斐尔的画时感叹道:“真是妙极了,我早该看到它们,这些画显示了真正的艺术技巧和智慧。”
雷诺阿并没有一直沿着印象派的创作路子走下去,相反,他从印象派运动中脱离出来,重返古典主义,致力于肖像画创作,并试图寻求更加严谨和正规的绘画技法。他兼收洛可可、巴洛克的娇媚和雄健之风,形成了独特的雷诺阿风格。
在印象派画家中,雷诺阿也许是最受欢迎的一位,他自称画过蒙马特所有的妇女。他应邀参加各种展览,他的画室也经常有客人造访。因为他所画的对象大都是漂亮的儿童、可爱的女人、花朵、美丽的景色等,这些都会立刻把人吸引住。他的一位朋友说:“画女人比拥抱女人还要使雷诺阿激动。”
雷诺阿一生的作品大多以明快鲜亮的暖色调描绘青年妇女,这一点要归功于他在枫丹白露作画时遇到的巴比松七星之一迪亚兹,慈父般的迪亚兹不仅资助雷诺阿的生活,还会给出这样的警戒:“你为什么要把画面画得这样黑?”并鼓励他在绘画中追求光与色。从此,雷诺阿开始放弃传统的暗调子,逐渐走向明媚和五彩缤纷的光与色的境界。
雷诺阿喜欢用玫瑰色、粉红色来描绘青年女性那柔润而富有弹性的皮肤,人物健康的肤色像是颂扬生命赞歌般流光闪耀。白色与黄色、橘色、绿色、茶色这一系列具有雷诺阿绘画特性的色彩体系(排除了黑色),只限定于最高强度纯色的配色,被称为是“彩虹调色板”。他画作中的人体给人一种光滑的瓷器表面的质感。有评论家说,他画面中的“光”不仅是有色泽的空气,还是坚实肉体本身的光感。
看雷诺阿的画,就会想起汤显祖《牡丹亭·惊梦》“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但雷诺阿却少了一份汤显祖的惆怅,阳光、空气、大自然、女人、鲜花和儿童,这就是雷诺阿一生用丰富华美的色彩所弹奏的主题。他曾说过:“为什么艺术不能是美的呢? 世界上丑恶的事已经够多了。”
1888年,他感到自己的作品平淡乏味,亲手毁掉了不少作品。1903年,雷诺阿到法国南部定居。严重的风湿病使他很难握住画笔,但他仍坚持观察并用已经变形了的手作画,有人问他,你看上去那么痛苦,为什么还要坚持画画,他说:“痛苦会过去,而美会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