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两年的抗疫过程,集中体现了法国人的一些特别品质,如“不自由,毋宁死”的自由观、“各人自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的自私观、对权威的蔑视、得过且过的侥幸心理街拐角处的洗衣店很有名,可我这个小区居民,从未觉得它与众不同,直到有一天,一个法国记者朋友跟我说,这可是整个巴黎市区最便宜的洗衣店之一啊。
店主总是爱跟顾客开玩笑。有一次,我把信用卡给他,他把卡插进卡机,忽然抬头问我:密码是多少?
我差点脱口说出宝贵的密码,却突然意识到,不对啊,怎么能让别人帮我输密码呢? 正恍惚间,店主已经把卡机递给我,让我自己输入了。他脸上挂着笑,嘲弄里掺杂着歉意,明亮的眼睛紧紧盯着我。
没过多久,洗衣店的老板已经换了人,明亮的眼睛再也看不见。十几年来,巴黎的小铺小店,也就是中国人称作个体户的,似乎越来越多,个体户之间的换手也越来越频繁。各种小生意,如洗衣店、小食品店、小百货店,随处可见。
有人说这跟社会风气和时尚潮流有关。比如说,越来越多的男人不愿意留大胡子,所以就需要有理发店,经常去刮一刮。比如说,女孩子现在更愿意对已经买来的时装添点自己的奇思妙想,加个花边儿啊,多钉个扣子啊,自己动手加长改短啊,所以各式各样的小缝补店越来越多,生意兴隆。而在房前屋后、阳台内外,自己动手修剪花草、增添设施的人越来越多,所以小五金店、小工具租赁店就遍地开花。
但依我看,这恐怕还是因为经济大环境。老百姓有养家糊口的需求,政府通过各种手段,在税收、用工等政策上“放水”,尽可能满足这种需求,同时减轻了就业压力,降低了社会治理的成本。
而在这家洗衣店的斜对面,原已废弃不用、被当作仓库的铺面房,现在也被房东拿出来出租。原籍阿尔及利亚的萨伊姆把房子租下来,专门理男发。光剪不洗不吹10块钱,在巴黎实在不算贵。30年前,理男发也是10块钱,可那是法郎时代。欧元刚推行时,6.5法郎换1欧元。那么现在巴黎男人剪头的开支涨了6.5倍。
萨伊姆理发时,不光用电推子推,还要抄起剪子剪几下,再拿一次性刀片给你刮刮鬓角。可你得听他唠叨。他远在阿尔及利亚的家人中,父母、姐姐、姐夫,一共4个人,都因为新冠去世了。“他们有的是年龄太大,有的有糖尿病等基础病。”
他对法国政府从来不满意。“政府说让大家免费打疫苗,那一定是阴谋! 法国没什么东西是免费的。现在疫苗免费,以后一定会从别的地方找补回来!”
说到抗疫,法国人还有另一个哲学问题,总是挂在嘴边:国家或代表国家权力的政府,有没有权力要求老百姓闭门不出? 有没有权力实行宵禁、禁足、封城或隔离? 就这个问题,当着我的面说得情绪最激动、声调最激烈的,是年轻的安托万。
安托万刚出校门,就获得了一家房地产中介公司的无限期劳动合同——不是临时工,也不是季节工,更不是实习合同。无限期合同类似于铁饭碗,最受年轻人追捧。安托万的母亲是波兰人,父亲是法国人,他从小受法国教育。“我们法国人理解的自由、个体、集体这些概念,它们之间的关系,跟你们中国人理解的肯定不一样!”他说。
的确,已近两年的抗疫过程,集中体现了法国人的一些特别品质,如“不自由,毋宁死”的自由观、“各人自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的自私观、对权威的蔑视——无论是政治权威还是专业权威——得过且过的侥幸心理、对一切成见的反对,以及对少数人意见的保护(你有担心被传染的权利,他也有不怕被传染的权利)。
最近,法国新增的感染人数每天都在6万例左右。疫情爆发以来,总人口6700多万的法国,新冠感染者累计已达846万,占总人口的12.6%,其中12万人死亡。但同时,疫苗接种成绩也不错,覆盖面已经达到了89%。
无论是洗衣店老板明亮的眼睛,萨伊姆的抱怨,还是安托万义正辞严的质问,我都不会忘记。正是这些小小的细节,构成了一个与众不同的法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