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逊先生与上海古籍社的四十年

    孙逊先生是中国古典文学研究领域的名家，在中国古典小说研究，尤其是红学与明清小说研究、中国古典小说批评、域外汉文小说等方面造诣极深，成就卓著。先生也是上海古籍出版社深可信赖的作者，与我社有着长期融洽的合作，为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及我社发展作出了卓越贡献。

    早在1981年，孙逊先生就在我社出版了个人第一部学术著作《红楼梦脂评初探》。该书的创作，基于他1975年参加文化部新版《红楼梦》校订注释工作的宝贵经历。全书从概况、价值、糟粕、历史地位四个方面对《红楼梦》11种脂本中的脂评进行了细微而中肯的分析研究，指出脂评的价值在于暗示小说隐去的真事，透露封建家族衰亡的信息，揭示反封建的思想倾向，提供作者家世生平线索，反映小说增删细节，透露八十回后情节发展的轮廓，揭示《红楼梦》自传说的讹误。《脂评初探》的定稿1979年交付我社时，孙逊先生还只是一位三十多岁的青年学者，时任该书责任编辑的老社长魏同贤对书稿给予了很高的评价，并邀请郭绍虞先生题写书名。该书出版后，被红学家周汝昌誉为“红学史上第一部‘脂学’专著”，冯其庸先生也称赞该书“填补了我国红学研究的一个空白，它对红学是一个很大的贡献”。《脂评初探》于1984年和1986年先后获上海市高教文科科研二等奖和上海市哲学社会科学著作奖。

    《红楼梦脂评初探》的出版成为孙逊先生与我社长期合作的开端。回顾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至九十年代，孙先生在我社出版的著作主要涉及三个方面：

    一是古典小说研究著作。《脂评初探》之后，孙先生的古典小说研究线路主要向着两个方向推进：其一是从《红楼梦》出发，向其他明清小说拓展。1986年在我社出版的《明清小说论稿》即是这一方面研究成果的结集。全书共收录18篇学术文章，主要论及《三国演义》《金瓶梅》《聊斋志异》《儒林外史》《红楼梦》等明清小说，其中大多曾在《文学评论》《文学遗产》《中国社会科学》等权威刊物上发表。由此书可见，孙先生早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便尝试以全新论点探讨古典小说的形态、特征和美学价值。其二是从脂评出发，向古典小说评点派拓展。1991年他与夫人孙菊园共同编著并在我社出版的《中国古典小说美学资料汇粹》是这方面的代表作之一。该书“前言”即孙先生刊于《中华文史论丛》1989年第2期的《我国古代小说批评的范畴体系及理论贡献》一文。全书汇辑历代小说评点中富于美学价值的代表性资料近二千条，归入六编七十个命题，每个命题之下都有一篇立论精当的小序，概述所收资料的价值要点，理论体系设计合理，具有很强的实用性。《汇粹》作为一部扎实的古典小说美学资料集，与孙先生同时期所撰一系列研究文章相互辉映，对于中国古代小说论体系的构建发挥过重要作用。

    二是古典小说辞典编纂。1988年，孙先生主持编纂的《红楼梦鉴赏辞典》在我社出版，全书分为十四个门类，收录条目3400多个，附录5篇，条目撰写者包括当年不少红楼梦学会的台柱和顾问，如徐恭时、邓云乡、徐扶明、李俊明等，甫一推出，就颇受欢迎，首印即达10万册。1990年，孙先生又主持编纂出版了《金瓶梅鉴赏辞典》，收录条目上万。

    三是古典小说普及读物。1983年，孙先生为我社“中国古典文学基本知识丛书”撰稿，出版《董西厢和王西厢》。1988年，与周楞伽先生合作，出版《漫话金瓶梅》。1994年，又与学生詹丹合作，为“中国古典文学基本知识丛书”再添新品种《金瓶梅概说》。此后他又主编了“四大名著新读本”，将四大名著精编缩写，每本字数20万字左右，并配以精美的古代插图。

    进入二十一世纪之后，孙逊先生的学术胸襟更显开阔，研究视野从红学、古典小说研究逐渐拓展至小说与都市文化研究，中西文学文化关系研究，乃至域外汉文小说整理与研究等诸多方面，并在我社策划出版了一系列丛书项目：

    2010年，基于教育部重点研究基地“上海师范大学都市文化研究中心”的学术优势，孙逊先生在我社陆续主编出版了《长安与洛阳：汉唐文学中的帝都气象》《汴京与临安：两宋文学中的双城记》《扬州与苏州：最是红尘中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广州与上海：近代小说中的商业都会》《北京与南京：明清小说中抹不去的京都之恋》，形成了“中国古代文学双城书系”五种（其中《北京与南京》作为书系的收官之作，今年年底即将问世），孙先生为丛书所撰序言《中国古代小说中的“双城”意向及其文化蕴涵》一文具有极高的学术价值，向学界展示了其师生团队在古代小说与城市文化研究领域的丰硕成果。

    2012年，上海师范大学中文系汉语言文学专业成为上海市教委首批启动的本科教育高地，时为上海师范大学人文学院院长的孙先生基于学院“引导学生阅读原著”这一教学特色，邀请翁敏华、顾鸣塘、翁其斌等长期从事古代文学教学工作的教师编写了五种精读教材，分别为：《诗经精读》《左传精读》《四大名剧精读》《儒林外史精读》《红楼梦精读》，形成了“古典名著精读系列教材”丛书。

    2013年，孙先生主编的“中西文学文化关系研究丛书”由刘耘华、宋莉华、宋丽娟等青年教授担纲，着眼“西学东渐”与“中学西传”两种文化现象背后的文学关系研究，陆续在我社出版了《依天立义：清代前中期江南文人应对天主教文化研究》《近代来华传教士与儿童文学的译介》《近代上海英文出版与中国古典文学的跨文化传播（1867-1941）》《“中学西传”与中国古典小说的早期翻译（1735-1911）：以英语世界为中心》《经典的重构：宗教视阈中的翻译文学研究》。《“中学西传”与中国 古 典 小 说 的 早 期 翻 译（1735-1911）》一书后荣获第十四届上海市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奖。

    此后，孙逊先生的学术目光逐渐转向东亚汉文小说研究，他于2006年撰文指出：“（东亚汉文小说）有关资料和文本的整理出版是首先必须解决的一个问题，否则，一切便无从谈起。”（孙逊《东亚汉文小说研究：一个有待开掘的学术领域》，载《学习与探索》2006年第2期）由此诞生了“域外汉文小说大系”——其学术生涯晚期耗费心血最多的大型文献整理丛书。“大系”于2007年在我社正式立项，由法国国家科学研究中心的陈庆浩先生和孙逊先生共同主编，上海师范大学的编校团队和台湾成功大学王三庆教授、陈益源教授、台北大学王国良教授通力合作，并联合韩国高丽大学、越南汉喃研究院等研究机构,拟出版越南、韩国、日本、琉球、传教士五种域外汉文小说集成。2010年，全20册的《越南汉文小说集成》率先问世，成为迄今为止海内外有关越南汉文小说最为全面的读本，也为“大系”后续品种的出版奠定了坚实的基础。该书后获2010年全国优秀古籍图书奖、上海图书奖等多项荣誉。《越南汉文小说集成》出版后，孙逊先生又与韩国鲜文大学朴在渊、北京大学潘建国主编了《朝鲜所刊中国珍本小说丛刊》，于2014在我社出版。《丛刊》全9册，选收了《三国志通俗演义》《太平广记详节》《酉阳杂俎》等多种通俗小说与文言小说的朝鲜刊本，多为国内首次影印出版。在此期间，孙先生还主编了“海外汉文小说研究丛书”，包括《日本汉文小说研究》《韩国汉文小说研究》《越南汉文小说研究》。

    2014年至2020年，孙逊先生将大量精力投入了《韩国汉文小说集成》的编校工作之中。《韩国汉文小说集成》广泛搜集整理朝鲜半岛自新罗、高丽时期至李朝后期用汉语文言创作的小说作品250余种，共一千余万字，近40册，囊括历史、传奇、世态、传记等题材。如此体量，加之底本中大量的异体字和朝鲜俗字，都给校勘整理工作带来较大的困难。孙逊先生不但亲自负责点校《三国遗事》《青邱野谈》等重要作品，还为其中五十余部小说撰写了详尽的提要，弥补了此前韩国汉文小说版本、作者研究的空白。在此期间，借助韩剧《来自星星的你》以及中韩联合摄制纪录片《壬辰倭乱》热播的契机，孙先生还策划推出了韩国汉文小说《九云梦》和《壬辰录》的简体单行本，分别于2014年和2015年于我社出版，《九云梦》后荣获当年度全国优秀古籍图书奖，该书引起了大众对域外汉文小说的关注，也为古今中韩文学文化交流研究开辟了新径。

    2020年底，《韩国汉文小说集成》进行到二校样之际，孙先生遽归道山。先生此前在沉疴中仍心系《韩国汉文小说集成》的出版工作，在病榻上将原拟作为《韩国汉文小说集成》凡例附文的《从韩国汉文小说异体字的使用看汉字的丰富性和多样性》一文修订完成，发表于《中华文史论丛》2020年第4期。《韩国汉文小说集成》将于2022年正式付梓。

    2021年初，经与宋莉华、潘建国、詹丹几位教授合议，决定将孙逊先生生平主要学术文章结集为《孙逊学术文集》，交由我社出版。《文集》共分五卷：第一卷，收录孙先生的红学研究成名作《红楼梦脂评初探》，目录章次一仍旧例。第二卷，《红楼梦文化精神》，收录孙先生1982年至2016年间发表于《红楼梦学刊》《红楼梦研究集刊》等学术刊物以及内地和中国台湾已出论著中的红学文章27篇。第三卷，《中国古典小说探究》，收录孙先生历年发表于《文学遗产》《文学评论》《中国社会科学》等学术刊物的中国古典小说研究文章25篇，并将原“中国古典文学基本知识丛书”中的《董西厢和王西厢》一书作为附录收入。第四卷，《明清小说论稿（增订本）》，系对我社1986年版《明清小说论稿》一书作了相关篇目整合与增订，补入《金瓶梅》论文4篇、《明代文言小说总集述略》1篇，原书4篇《聊斋》论文合为《聊斋志异艺术摭谈》，并将原“中国古典文学基本知识丛书”中的《金瓶梅概说》一书作为附录收入。较之旧版，内容更为充实完善。第五卷，《东亚汉文小说论集》，收录相关论文13篇。其中既有《日本汉文小说〈谭海〉论略》、《东亚汉文小说研究：一个有待开掘的学术领域》等孙逊先生早期撰写的东亚汉文小说研究文章，也有近年撰写的《从〈九云梦〉看中韩文化的双向交流》等探究中韩文学文化交流的文章，并收录其遗作《东亚儒学视阈下的韩国汉文小说研究》（2021）。

    《孙逊学术文集》近两百万字，基本涵盖了孙逊先生在各学术领域的观点与成就，为目前孙逊先生论著中收文最为完备而编校最为精审的文集。当然，孙先生的学术人生远非这两百万字所能容纳。其作为第二作者的著作及文章，本《文集》中暂未收入；其古典小说资料汇编、鉴赏辞典条目、域外汉文小说提要以及个人散文、随笔等，限于体例，本《文集》亦未收入。

    正如黄霖先生在《文集》序言中所说：“孙逊先生之所以能得到学界的敬重,受到学子的爱戴,不仅仅在于为人能“逊志时敏”,广结善缘；也不仅仅在于为学科的建设鞠躬尽瘁,搞得风生水起；而更重要的是他甘心于青灯下潜心于学业,能不断与时俱进,以致成果累累,美不胜收。”在孙逊先生逝世一周年之际出版这部学术文集，谨表达我社同仁对先生最真挚的怀念。

    （本文作者系上海古籍出版社古典文学编辑室编辑、《孙逊学术文集》责任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