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认为,教师应当是立德、立功、立言者,教师的生命是不朽的。口述史是“立言”表达的好方式。齐学红教授以口述史的方式为一位中学校长立言,立言中饱含着对立德、立功的永恒追求。其实齐教授的撰写本身也在立言,通过剖析一位校长的生活,透视他的心灵,表达他的志向与情怀。
齐教授的这本新作叫《变革学校——一位中学校长的口述史》(以下简称“口述史”),近读这本书,“真实、鲜活、深刻”三个词语,富有生命似的在我眼前跳跃,闪烁着一种特有的光彩。这样的感受既来自“口述史”的内容,也源自“口述史”叙述者、撰写者带来的启示。
其一,一本好书的诞生实质上是一种心灵的对话。齐教授在“后记”里这么说,“这本书的诞生缘于两代人共同的对教育梦的追寻”,追寻的过程即研究的过程,而研究的过程是“一种精神对话、精神成长的过程,即雅斯贝尔斯意义上的教育过程”。一本好书的“缘于”可以理解为“源于”:源于共同的教育理想、信念,源于心灵的感应、感悟,源于内心世界的真正打开与真诚对话,尤其是口述史研究。唯此,才会相互发现,有所生成,让意义得以建构并充分展开。“口述史”流淌着意义,滋养着对话者的教育人生。
其二,一本好书的撰写需要有良好的态度。当下的学术研究与著述,尤需静下心来,沉到实践中去。这样的态度会生长出一种品格。齐教授以安静的心态,“沉”到一所学校,历时六年多,有计划地步步深入,潜心研究,用心开发,精心提炼;其实也是和校长、教师一起过一种教育生活,将研究融入生活之中。只有“沉”才会深,只有“融”才会通,只有“静”才会好,“好文章常在孤灯下”。
其三,“口述史”告诉我们,要有真知。一些看似熟悉的东西并非理解,口述史其实是为理解而写,用亲知推动熟知,从熟知走向真知,在实践中生成理论,在口述中透视出理性。齐教授也在与我们对话,“口述史”让我们触摸到改革者的“心跳”。这部“口述史”具有鲜明的主题,即学校变革。学校必须变革,这是学校内在的需求,更是时代的呼唤。变革的实质是创新,创新是发展的第一动力,只有创新才会带来文化的进步。“口述史”印证了恩格斯一个著名的判断:“文化上的每一次进步,都让我们向自由迈进一步。”变革的力量应是文化的力量,变革的方式应是文化的方式,变革的过程应是文化进步的过程。学校变革的实质是在文化进步中迈向学校自由、创造的最高境界。
“口述史”中一所学校的“前世今生”“披荆斩棘”都是在“朝花夕拾”中进步并登上文化制高点的。那么,在学校变革中,校长该做什么?“口述史”从校长生活史叙事的角度进行分析:社会巨变中的成长、农村经历的启示、工厂经历的体悟、大学经历的沉思——生活是最好的老师,丰富的生活阅历,让校长发现教育的本义与深义,进而叩问规律,敢为人先,上下求索,不断创新实践。因此,学校变革是学校发展的必然主题,是校长崇高的使命。校长在变革中应有的品质与行动,是抱朴求真,守正创新,首先“变革”自己,才能“变革”教师,“变革”学校,在“变革”中不断前行,学校才能提升以致跃升。那么,变革的真正动力来自哪里? 来自对教育梦的执着追求,只有在坚定的理想信念上下功夫,才会有深度变革,才会走在立德、立功、立言的不朽的生命旅途中。
值得关注的还有“口述史”的超越性。超越是生活的本质,人应是超越性的存在,学校变革的意义也在超越。口述史不只是让我们回望历史,还要关照当下,当然还要前瞻未来。“口述史”的价值在于引导我们去超越;而超越其实是意义的创新与提升。齐教授整理、撰写的这部“口述史”主要在三个方面有所超越:
其一,口述史研究认知与方法的新拓展。齐教授对口述史有着很深的研究,这次通过“口述史”的整理、撰写,研究有了新的拓展、深化。她认为,口述史的研究要与口述者的生活史研究相结合,运用生活史方法,“在一定程度上就是将个体的生命历程放大为历史的整体,以此作为纵向的线索;同时将历史事件作为横向的线索,分析出不同的个人命运是如何交织在一起的。”正是在这纵横之间,“一种具有整体观的口述史研究才有可能实现”,才能“更加贴近人脚下的大地……解释他所生活的世界”。所以,口述史研究的路线是,首先去“理解口述者的人生,从人生里看故事,从故事里看事件,再从事件里看历史”。在这本“口述史”研究中,价值观与方法论、宏观与微观、纵向与横向统一在一起,形成了口述史研究的历史坐标。这一坐标的构建,避免了一般口述史研究容易产生的“闲言碎语”“供人娱乐”等问题,其效果一如鲁洁老师所言,“一种生命史、生活史,它其实是对宏大叙事的历史的一种补充”,通过细节化、鲜活的个人经验,提取出一种历史的走向(《回望八十年——鲁洁教育口述史》,教育科学出版社,2014)。齐教授的这本“口述史”格局较大,而且充满着历史的关照、人文的关怀。读“口述史”就是让我们回到生活中去,无论是既往的,还是当下的,就是让我们与历史相遇,在“历史的闪现”中,我们发现了历史,发现了教育。在这样视野下的“学校变革”才有历史的厚重感。
其二,基于口述真实性的学术透视。齐教授的“口述史”是历史的真实的叙述,是校长真实的经历,是民办学校“内忧外患”生存境遇的真实,是敢为人先、创业创造的真实。真实是口述史的基本属性和特征。但是,作为口述史研究,不能止于真实,重要的是基于真实的学术提炼与透视。这本“口述史”紧紧扣住学校变革这一主题,以此为纲,将学校变革的思想、理论等问题渗透其中,提取客观规律与历史走向。她将学校变革的目的聚焦于形成教育品质。教育品质,不仅是学校的特色和风格,更是高水平育人体系的构建,旨在学校高质量发展。“口述史”透射出以下一些学术性问题。
一是学校“特立独行”问题。特立独行,指的是思想之解放,主张之独特,办学思路之创新。需要说明的是当下校长办学缺失思想,缺乏个性,也缺少应有的勇气。“口述史”里那位钱校长有着“披荆斩棘”“举重若轻”的勇气,而勇气说到底是由实力作基础作支撑的。二是遵循规律问题。办学定有规律,办学规律依循于教育规律,还要依循学生身心发展规律,还有一个规律不能忽略:社会发展规律。几种规律的迭加,整合成以学生发展为本,以高品质发展为基石的办学规律。三是理论根基问题。教育理论是十分丰富的,校长如何从实际出发,选择合适的理论,更为重要的是如何在读书、思考及办学实践中生成自己的理论,是对校长特立独行办学能力与理念的挑战。
“口述史”中的钱校长提出了教育力的概念:他认为“教育力是指人类社会通过教育过程,使教育者素质全面提升的能力”,教育力有五个要素:教育思想和学校文化、教师素质和学生素质、学校的资金和设备、课程方案与课程标准、教育方法与教育科研等。又将教育力与教育关系进行对接,最终实行的是教育与生产劳动相结合的方针。“口述史”从劳动与劳动者的角度对教育力进行深度剖析,由此对民办学校的运作机制进行探索与构建。因此,这部“口述史”透视了一些理论命题,是一本既有实践品格又有超越性的学术著作。
其三,一个样本意义的普遍映照。“口述史”是一部较长的口述历史,是一所学校的变革史,是一所民办学校的发展史。但它的意义超越了一个校长,也超越了一所学校,即具有普遍意义。这种意义的超越性在于,用“代表性”来表达教育变革的启示:“不只是把学生送进大学的教育目标,而是不断寻求教育‘回家’的路的意义追寻”,“国际化的基础教育的冲击”的外部动力、“智库的重要性”的思想运用等等,几乎所有学校都会发生,都有一定的适用性……这些都会带来学校变革。而学校变革将引导学校走向教育的深处,抵及教育的内核,向着未来迈开坚实的步伐。
也许,学校变革是在一本口述史中闪现的,未来教育也往往从一本口述史开始出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