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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21年11月03日 星期三

    厘清巴金钱君匋的一个史实

    《 中华读书报 》( 2021年11月03日   14 版)

        ■马国平

        有一个史实,一直想把它写出来,又怕难以言尽,那就是“钱君匋资助巴金”。希望拙文能抛砖引玉,引发更多的原始资料,有助于积累、丰富巴金研究资料。

        上世纪80年代,徐开垒先生在写作《巴金传》过程中,采访了许多与巴金同时代的认识或不认识的老前辈。他们提供的材料,有的已经采用写进传记里,有的来不及采用,有的不一定适用于传记。徐开垒准备用“访问札记”的形式,把它们陆续整理出来。他率先在《上海滩》(1989年11期)发表了“巴金与上海人”为题的两则札记,标题分别为《设计封面的钱君匋》《〈激流〉和吴灵缘》。在前一则札记中,记录了钱君匋对“资助巴金”的描述:

        有一天,(索非)他对我说,他有个朋友从内地来,一时找不到工作,经济很困难,他自己给一个朋友补助,希望我也能支持他。这时我还不曾结婚,每月工资有二十三块银元,就在一个时期内按月给索非七元钱,作为对那个朋友的支助。但当时索非并不曾告诉我那个朋友叫什么名字。到了第二年初就听索非说,他那个朋友到法国留学去了。

        2020年8月28日,《山西商报》转载了钟桂的一篇文章《巴金与钱君匋二三事》,在六年前的2014年,钟先生将这篇同题文章先后刊登于《团结报》《文汇报》《义乌商报》,以后又刊登于《语文世界》月刊,收录在他个人文集《在湖畔与大师相遇》(黄山书社,2018年1月)。文章中都提到了钱君匋资助巴金的事情:

        钱君匋和巴金的认识,是钱君匋的开明出版社的同事索非介绍的。钱君匋记得,当时,索非找到他,说来了一个四川朋友,但是没有工作,没有积蓄,生活困难,问他能否抽若干资金助一臂之力? 钱君匋欣然同意,并以月薪三分之一相助,每月7元。钱君匋问索非,这个朋友是谁? 索非说:“李芾甘”。钱君匋又问,这样相助可否? 索非连连说:“满意! 谢谢!”李芾甘就是巴金。

        王建军《钱君匋晚年回忆中的两处误记》(载巴金故居内刊《点滴》2017年第6期)直接引用了钱君匋的自撰年表“1927(二十一岁)条目”:

        1 2月 中旬,索非对余云:“有一友人自四川来,初至上海,一无工作,二无积蓄,生活颇成问题,与余极为友善,能否抽若干资金助其一臂之力?”余曰:“可。”遂以月薪三分之一相助,每月七元,余又问令友是谁。索非毫不含糊云:“李芾甘,自四川成都逃往上海者。”余每月助七元,索非颇为满意,连曰:“满意,谢谢!”李芾甘即后来文坛著名之巴金。(上海鲁迅纪念馆编:《钱君匋纪念集》,中国福利会出版社2007年4月出版)

        王建军还引用了徐开垒的文章内容,他指正钱君匋的两处“误记”,即年表的“1927(二十一岁”,应为“1926年”;以及徐文中钱君匋所说的“1928年”,应为“1927年”。

        应该说,徐开垒是较早地根据钱君匋谈话内容透露“钱君匋资助巴金”的说法,并被阐述于“巴金学术研讨会”。不过,在徐开垒之前已经有人隐晦地提出这种说法,知云在《南方周末》(1987年7月10日)上发文,“抗战之前,当代著名作家巴金只身跳出封建大家庭,来到上海。当时,巴金一贫如洗,靠一位朋友的资助,生活十分清苦。”此文还与徐开垒文章一起被收录于1992年上海书店出版的《钱君匋的艺术世界》一书。

        现在看来,“钱君匋资助巴金”的说法,从上世纪80年代至今延续时间长,时不时地作为掌故出现扰人耳目;波及范围广,略加查检即有所得,有高端的相关研讨会,有鲁迅纪念馆专家的认可,有文史小品作家的演绎,有地方小报的传播。从细节描写来看,钟桂松最丰富,直接点出人名;王建军给出了出处,并做了相关考证;徐开垒次之,没有前述的钱君匋和索非的对话;知云模糊指向但有迹可寻。

        从文章发表及收录有关图书的时间来看,撇开那些绘声绘色的细节描写,“钱君匋资助巴金”的说法渐渐成为一种定论。不过,证诸这种说法的来源,都来自于钱君匋本人的叙述和他的“自撰年表”。

        但是,巴金先生作为当事人,他生前对这种“说法”予以断然否认。

        1990年2月12日,徐开垒为写作《巴金传》又一次采访巴金先生。巴金在叙说解放后的一些情况后,他明明白白说了一句话:“钱君匋所说(‘上海滩’)借钱之事,无中生有。我家中有钱寄来。”

        徐开垒先生于2012年去世后,我承接了他1950年~1990年间多达60余本的工作手册。他写作《巴金传》的笔记,当然是我重点关注的内容之一。当时,看到巴金的这句话,马上感到一种当头棒喝的分量,从此一直留在记忆里(在巴金这句话的后一页,我又看到传主与作者两人使我眼眶发热的对话和情景,与本文无涉,暂且不说吧)。巴金看到了当时出版的《上海滩》杂志,并在三个月后把自己的意见反馈给来访的徐开垒。徐开垒在1993年5月26日撰写的《巴金传(续卷)》“后记”中,坦诚地纠正了自己在《上海滩》文章的内容,“年逾八十,仍精力充沛能作长谈的钱先生,他的热情叙述增长了我不少见识,同时也使我非常感动,但终究年代过久,有些事情不免有所出入,如有关当年他给朋友帮助的事情,后来据我了解,此事与巴金并无关系”。

        三十多年过去了,也许是孤陋寡闻,没有看到相关文章,有人对上述“说法”提出异议或商榷。那么,将巴金的话公之于众,成为我迫切要做的事情。巴金和钱君匋都是文坛大家,在他们双方态度及观点截然相反的情况下,后人该怎么看,并作出相应的辩证和选择?

        王建军在考证文章中,引用“年表”并修正年份(1927年更正为1926年)来确认钱君匋和索非的关系,似乎有其合理性,主要依据是1926年下半年钱君匋往来于沪杭为开明书店的《新女性》杂志提供稿件,因此有机会结识索非。作者认为,钱君匋“资助”巴金的时间应该在1926年10月前后(又把月份提前了两个月)。巴金曾经写信给朋友,认为索非在1926年入职开明书店。开明书店成立于1926年8月,依此推理,事情就是发生在狭窄的几个月时间,因为,巴金于1927年1月15日离沪赴法国留学。

        一条条目要修改两个关键词具有一定的风险。根据钱君匋的“自撰年表”,“资助”云云对应的是1927年12月中旬,有两个可能,要么年月搞错了,要么对象搞错了。“年表”记载,索非所云巴金“初至上海”“自四川成都逃亡上海者”,也与实际情况不符。1923年5月,巴金与三哥李尧林离开成都到上海就读南洋中学,后赴南京入学东南大学附属中学,1925年7月毕业,8月初,他到北京希望报考北京大学,因身体原因只得重返上海,“因为上海的医疗条件好,而且尧棠在上海的朋友多”。此后,巴金作为发起人之一在上海主要投身于《民众》半月刊的编辑工作。这些情况,作为巴金朋友的索非不会不清楚。另外,索非那句“满意,谢谢!”的话,是索非自己的感谢,还是索非转达巴金的话? 如果是前者,巴金未必知晓此事,钱君匋是匿名做好事;如果是后者,巴金当时是一个秉承“无政府主义信仰”的有志青年,他会接受一个当时并不相识的人的接济吗?

        徐开垒著《巴金传》,是经过对巴金本人的数次采访,以及巴金“审听”连载发表后的有关章节后并提供修改意见的,因此,在史料选择的可靠性和事件叙述的准确性方面,有着他人没有的优势,诚如巴金先生所说的“用我的材料,去写你自己的文章吧”。1925年8月至1927年1月的一年多时间里,巴金与朋友卫惠林、毛一波、卢剑波等人在上海一起工作和生活。徐开垒在《巴金传》中写道,“他们收入不多,生活过的很艰苦,经常以两个小面包和一壶白开水度日,当然三哥尧林在苏州还从家中寄来的钱分一些给尧棠,但数量极少,因为大哥在成都维持家庭也十分艰难”。巴金们生活艰苦是事实,“收入不多”还是有一点,“家中有钱寄来”也是肯定的。后来,巴金决意出国留学,还与大哥争取到了路费和出国后短期的生活费用。另外,我们还应该考虑到一个重大因素,巴金他们是一群怀抱理想信念的热血青年,“亲自到民间去”“自我牺牲”,沉浸在对未来社会的憧憬与追求之中,他们对艰苦生活安之若素,并不能动摇他们的意志和决心。巴金在1926年的上半年编写出一本《五一运动史》,下半年译完了克鲁泡特金的《面包略取》(后改为《面包与自 由》),这也是巴金的第一本译著。同时,巴金还大量写作论文发表于当时的《民钟》《时事新报》《新女性》《民众》等报刊杂志,其间或有稿费收入吧。巴金在这段时间,生活虽然艰苦,工作却相当充实。去国之前,巴金又有所捐赠,1989年10月出版的《巴金年谱》记载:“1926年12月,巴金与惠林捐赠《民钟》印费五元(见1926年12月15日《民钟》第16期封底捐赠者名单)。”

        回到“钱君匋资助巴金”的说法,如果拓宽思路,假定钱君匋确实提供钱款给索非,会不会是给《民众》的印刷“赞助费”呢? 或者钱君匋了解巴金在编辑《民众》,后来随着巴金声名日隆,以为把钱款给《民众》就是给巴金。这个假设成立的话,有机会查检到当年的《民众》杂志,或许会看到钱君匋捐助若干元的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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