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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21年10月20日 星期三

    酒事江湖79

    醉归

    骆冬青 主持:丁帆 《 中华读书报 》( 2021年10月20日   03 版)

        眼前的一切,好像远处放的电影。不知何时起,这个世界似乎变成了图像——那些人,那些声音,甚至那些氛围,犹在,却已远离意识。一种出离感,让自己自外于人。声音是近的,却不再真实。图像恍惚。想抓紧原来的自己,意识里顽抗般清醒,可还是出离了自己。不在场状态。醉了。我没醉。此时,你想找个依托,或物,或墙,或人。风是假的。还有一些也是。

        该回家了。风驰电掣的感觉从身体上呼啸而过。我不回家,不想回家。

        还是得回。醉归。许多时候,酒醉被演绎为各种美学,意态情态万种。常常却是不堪,脱轨的不堪丑陋无赖肆无忌惮地表现表演。醉归之时,已是在“回家”与“不想回家”的途中。

        年轻时,喝了酒豪迈地回家。醉驾自行车,恍若飞行云端,青春的恣意就在那时灵性的敏感中栩栩而顺畅地怒放,由“小飘”而“极乐”。中年时,却真的越喝越清醒,醉到极处,明白至可怕处。深夜独自难受,酒未醒,身体疲沓,那种中年的庸俗辩证法,此时无法征服你,遥远的一线灵明,却趁机提点着你,鞭策着你,让你皎如冷月地看清许多事情。那哪是醉啊,那是借着醉而偶然一到的天眼看红尘,超我看本我。一切全无是处。

        老了。还会醉。自己曾经鄙视的别人的醉态,恶意纠缠,附体自己。酒席上尚可保留一点体面,离席时往往不再管得住自己。常常醉后给人电话,胡说八道地真心抒情,凌乱叙事。

        记忆中自己最糗的一次,是几年前。一位长辈赐宴,尊长满座。导师师母均在。席间,有一些行礼如仪,有一点小心谨慎,有许多难言更难言的话,憋住。看着他们的谈笑风生,以及他们谈笑里偶尔的情感抵触;事情下面的事情,话语里面的话语;许多事,以及无事的悲喜。一切均在酒中融化,升腾,跌落……

        酒席档次挺高,主人宴客的是茅台。因为紧张,因为心不在焉,因为只想依照往日酒量惯性行事,所以,那晚犯了两个大错:主人身体不适,声明以矿泉水代酒,我竟无知不觉;茅台是两斤装的。

        这位平时善饮的主人,举着矿泉水杯不断劝饮,我敬谨从命。加上有一点逃避的心理,于是,喝呵……

        不能失礼。不能喝醉。暗暗计较着,排定的指标一是跟主人相关,一是下意识地想着被喝掉了多少酒。

        主人潇洒自若。酒好像只开了一瓶。于是放心。

        终于散场。师母开车,好心送我回家。导师,还有另外两人同车而行。

        后来觉得,不远的路,竟风生水起。在车上,忽如闷罐子打开,冒出来魔鬼,滔滔不绝地倾诉心中不满。有些话,是同车者后来告知的,却不在记忆之中了。断片了? 可是,分明记得自己不像样子的样子。像所有喝醉的人一样,有着莫名的膨胀感,嫌天地窄。可是,却又那么伤心,苦不堪言此时言。只苦了车上人……

        半路上,提出要求,要去方便。据说,人自然而自由的标志,是可以随地大小便。但业已高度规训,即使醉了,也不会自由到这个程度。可是,却有了这种自由的欲求,那就是寻一个别人看不到的所在。

        下车自己找。当时恍惚,至今依然如此觉得,自己是到了长江边上,江水滔滔,在月光下冷静地奔流。江边芦花的银穂在微风中倾斜着。面对大江,正好小便。肮脏却浩渺的畅快。

        自由呼吸后,酒意似乎更深。又似乎有了疏离的清醒。回到车上,导师和另一人已下车回家。无语。

        到家了,下车吧。师母说。不是我家。我不下车。

        你看看,这里就是你家。喏,你看。

        只得下车,回家。

        不记得如何上楼。不记得如何收拾自己。竟然安顺地睡着了。

        次日早上,看到自己被自己洗涮得干干净净,换了睡衣。有点讶异:自己可是曾经半夜里从客厅的地板上醒来,也曾在淋浴的瓷砖上过夜。为什么那夜如此“听话”?

        再追忆回家的路途,根本不可能到江边。在幻象中撒尿,在清醒的醉意中入梦。

        是秦淮河边的小树林。看着秦淮河,竟然觉得是长江。车上的人,是否看到我的丑态? 第二天打电话向导师道歉,他说,醉了很可爱呀! 我说起自己的无礼行为,他安慰说,回归自然,也挺美的。

        他不喝酒,我只听到过他说某一忘乎所以的人:像喝醉酒似的,每天醉醺醺的。所以,他这么说,却令我更加羞愧。

        酒席上,跟一位报社朋友说起,他说,醉归,总结起来,就是四个字:不想回家。不想回家,具有美学意味,好不容易从酒中得到了解脱,生活在别处,有点洒脱的感觉,怎么愿意回头? 不想回家就对了。巴拉巴拉。

        却觉得,并没有被真正安慰到。或许,那一糗事,让我认识到另一个自己。

        还是说一下,为什么那么倾意于“醉归”。小学时,读过一地方戏剧本,曰《醉归》。那时没有什么书读,一个同学从家里找出的这个剧本,至今记得名字。后来知道,故事来自《卖油郎独占花魁》。书中文辞,给小时的自己,留下的刺激异常地大!“一腍腰肢细细,二目秋水盈盈,三寸弓鞋窄窄……”,以十个数字写花魁美貌,现在看来有点俗套,可那时节却觉风韵摇曳。更重要的是,这小书实是一部茶花女式的温柔剧本。剧作重点落在关键情节:心中的女神醉了。卖油郎苦心积攒的资金,是否化为乌有,取决于其一念。女神在醉中呈现的丑态,恰使她变成了人,变成了真正的爱的对象……

        这么想,岂非乱比? 可是,想到小时候,却真切地有点安慰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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