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贻琦(1889-1962),字月涵,被世人尊称为清华大学“终身校长”,是他带领清华从普通的学校成为中国第一流的大学,是他在抗战期间带领清华、北大、南开共同组成的西南联合大学,渡过最艰难的漫漫长夜,开拓出世界教育史上的奇迹。他的精神与西南联合大学的校训“刚毅坚卓”是一致的,令世人尊崇;然而,这并不等于他没有温情与风趣。现在不妨参考杨联陞的回忆,写写梅贻琦在文字游戏中的风趣。
20世纪50年代,梅贻琦在美国时,与哈佛大学教授杨联陞多有交往,并给对方留下既谨严又有风趣的深刻印象。杨联陞很赞同霍宝树的这一评价:“月涵先生的个人志趣高尚,严峻自持,平日不苟言笑,可是却极富有幽默感和人情味,有时偶发一语,隽永耐人回味。”他还说:“梅校长的风趣,不但见于言辞,有时也形诸笔墨。”
当时杨联陞住在麻省康桥,隔段时间便在家里宴请一些朋友或前辈先生。梅贻琦常被邀请。文人间聚会多有雅事。杨联陞也特地设计了一个小环节,总要在饭后请客人们在纪念册上题字,务必使每一次聚会都能留下点笔墨的痕迹。不仅如此,杨联陞还在客人题字时提点小要求,以增加难度和趣味。
有一次玩的是“连词接龙”的游戏,这一游戏也称顶针续芒。就是每人写四个字,要求后面的人所写的第一个字要与前一位最后一个字同音。比方说我写“笔墨风趣”,你就得以“qu”音开头,可以写“区区小事”,也可以写“曲径通幽”,甚至可以写“取了纸笔”。因为游戏中并没有一定要以成语接龙的规则,所以称得上再简单不过的了。
这一次,梅贻琦第一个题字,因为主人请他们吃烧饼,所以梅贻琦就写“烧饼很好”。
大才女张充和最喜欢玩,见梅贻琦如此开笔,便接着写:“好好好好。”实在是太简单了,哪有这样接龙的? 大家不由得莞尔。
接下来的金龙章夫人写“好饼好菜”。
再下一位的傅斯年夫人则写“菜好酒佳”,虽然雅致一些,但在梅校长的引导下,大家似乎都不离吃喝了。
这显然并非杨联陞本意,所以他赶紧接上去,写了“佳人才子”。
他这一转,别人也不便再“俗”了,张充和的丈夫——耶鲁大学教授傅汉思接着写了文绉绉的四个字——“子曰不可”。
语言学家赵元任写“可以衅钟”,金龙章写“钟鸣即起”,这些就都显出学问了。
最后一人的难度显然大一些,她写的第一个字要与“起”字同音,而且要求最后一个字与梅贻琦所写的第一个字“烧”同音。赵元任的夫人赵杨步伟也是才女,她联想到梅贻琦夫人韩咏华因为孩子发烧没能前来,微微一笑,写下“起头发烧”。既符合游戏规则,又含有宴会背后的真实情况,平中见妙。
联句游戏由此便可以宣告圆满结束了。不料,平日不爱说话的梅贻琦竟然余兴未了,而且卷土重来,大有将“吃货”进行到底的气概,特地在联句之后加了一段酸溜溜的跋文:
夫发烧常事也,但发烧至一零四度,而发生于三岁半之小孩,斯可谓严重矣。虽有好烧饼之引诱,奈何弃而去之。故子曰不可,况他人乎? 此梅太太之所以不能来也,此烧饼之所以剩了许多也,是为记。
看到这些,大家哈哈大笑,梅先生竟然如此风趣!还有一次,梅贻琦同样以四个很普通的字赢得了杨联陞的喝彩。
这次同样是文字接龙,难度要高一些,除了第一个字要与前一位最后一个字同音,还要求第四个字要与下面一个人的姓氏同一发音。
第一个人写的是“踏雪寻梅”,最后一个“梅”字正是梅贻琦的姓。梅贻琦要接龙的四个字,第一个字应与“梅”同音,而第四个字要与下一位“王守竞”的“王”同音。
读者诸君看到此处,不妨自己接一接,看看是否有点难度。
梅贻琦向来以慢性子著称,此时依然毫不着急。可是,脑筋却是急转弯。只见他不按照第一个人的文雅路子,而是刷刷刷刷写了“煤球大王”四个字。
众人乐了——哈哈,原来可以这样接呀!他这样一转,后面的人就好办了。
王守竞后面是费女士,所以他就写了“忘缴学费”四字。
费女士后面又是杨联陞了,便写“匪独白杨”。
最后,就连主持这场接龙游戏的杨联陞也如法炮制,写“佯为自卫”四字。
后面的卫先生自然也是如此……
一场有意思的接龙游戏再次圆满结束。
还有一次四个字的接龙游戏,也是很有趣味。这次游戏换了要求:只用同音字,不用带姓。
规则说来简单,但到最后一人时,难度便明显增加了。
我们先看看前面的接龙:
第一位写:阴阳怪气第二位写:岂有此理第三位写:里应外合第四位写:和气生财第五位写:才貌双全
最后一位是女士,该她接龙了,便不仅要求第一个字与“全”的发音相同,还要第四个字与“阴”的发音相同。好像不难,但一时就是说不上来,停在了那里。大家也都搜肠刮肚地帮她想。
还是梅贻琦不走正常牌路,而是继续发挥无所拘束的扩散性思维,脱口而出:“拳师发瘾”。
这四个字别出蹊径,大家顿时感到柳暗花明,纷纷叫好。
事后,杨联陞教授在《梅校长的幽默文字》中评价:“最后一句,因为要回到起句阴字,要找一个同音字(不限四声),很不容易。梅校长提出‘拳师发瘾’,大家叫好。这与前面的‘煤球大王’都可以说是,前辈先生的捷才与风趣,真令人追怀无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