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羡林先生是我的外公。外公离世十多年了,我常常想起他。我现在已是人到中年,生活工作的压力令人身心俱疲。现在回想起来,年少时与外公在一起的日子成为我此生最无忧无虑的经历。当时觉得平平淡淡,现在倍感珍惜,正是“当时只道是寻常”。
适逢外公诞辰110周年之际,表姐季清约稿追忆外公。寻常二三事,遥寄相思情。
同游庐山
记得1986年8月我在外公家过暑假。一天外公回来说咱们下周去庐山住两周。当时外公是北京大学副校长和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全国人大在庐山有个招待所。8月份正值北京盛夏,酷热。能去庐山我自然高兴。一周后我们乘上了飞往江西九江的飞机。飞机不大,一路的颠簸和噪音也挡不住我第一次坐飞机的兴奋。一路上外公拿着个小纸片,一会儿闭眼,一会儿睁眼,就在小纸片上写点什么。后来的那些著名散文就是在这些挤出来的片刻写成的。我没有外公的写作灵感,只顾着一路兴奋地观赏云层的变化。
飞机在九江机场降落后,招待所的车已经在机场等我们了。司机姓阮,是个复员军人。车子开得很快,一路向庐山奔去。出于礼貌,外公夸司机技术好。司机被夸后,嗨了起来,向外公夸耀:“这算什么,晚上不开灯我都能冲到庐山顶部。”外公笑笑说:“还是开灯吧,虽然我相信你的技术。”
外公和我住的房间在庐山高处,设施在当时算豪华了,自带卫浴。一天的旅途后我们都累了,晚上早早睡下。第二天我醒来时,天还没亮,见外公正坐在桌前凝视窗外,没有开灯,但窗户是开着的。见我醒了,外公对我说:“我在看云飘过房间。”外公是性情中人,窗外浮云飘过,犹入仙境,文思泉涌。文人和庸人的区别在于文人能睹物思情。李商隐能够“留得枯荷听雨声”,庸人看到枯荷想到的大概是淤泥里的莲藕能吃吧。
隔天招待所组织大家参观庐山植物园。中午在外就餐,席间上了条大鱼,同桌的一位爷爷一直用筷子在鱼的嘴上夹着什么。见我好奇地看着,他便不好意思地说他喜欢吃鱼须。饭后我同外公说起此事,外公告诉我那位爷爷是著名音乐家。他是南方人,吃鱼多且讲究,喜欢吃些鱼的特殊部位,北方人只喜欢吃鱼肉。这顿饭算是让我长了见识。
外公喜欢小动物
庐山招待所养了只土狗,其貌不扬,倒是与人挺友好,我们来的第一天就与它成了朋友。每天晚餐时外公总会留些好吃的给小狗,所以它一见到外公就跑过来蹭吃的。外公喜欢小动物是出了名的。那时家里养着两只猫:一只是土猫,叫虎子;另一只是波斯猫,叫咪咪。虎子对我很不友好,所以在家时我只好拿个棍子,以防虎子挠我。它还真挠过我。波斯猫咪咪深得外公宠爱,却总喜欢在外公的手稿上撒尿。外公也只是无奈地摇摇头,说:“小动物嘛!”真是一物降一物。
猫有发情期,土话称“叫猫”。土猫虎子在外找朋友,波斯猫咪咪就麻烦了。外公想得到纯种波斯猫后代,有好事者就送来了一只配种波斯猫。我只好让出房间用作两只波斯猫的新房,自己每天睡在外公书房的躺椅上。几天下来,腰酸背痛。等到配种猫被人接走后,我又回到自己的房间。天哪! 屋内一片狼藉,有些书和手稿也被猫咬坏了。尽管外公惜书如命,对咪咪却无一句怨言,还是那句话:“小动物嘛!”
外公喜欢狗
外公除了养猫,晚年还养过乌龟。从古至今,龟被视作吉祥长寿的象征。外公养小动物的基本原则是顺其自然,不讲究科学喂养,只要小动物们快乐就行。在所有动物中,外公最喜欢的还是狗,只是当时北京城里不允许养狗。外公在他的散文《一条老狗》里写道:“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总会不时想起一条老狗来。在过去七十年的漫长时间内,不管我是在国内,还是在国外,不管我是在亚洲、在欧洲、在非洲,一闭眼睛,就会不时有一条老狗的影子在我眼前晃动。”在他的回忆里,老狗是故乡,是忠诚,是童年的回忆,是对母亲的眷恋。
现在北京城里可以养狗了,只是喜欢狗的老人已不在人世。
外公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