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门买书记

    ■朱航满

    同事C君是位医学博士，却是极爱书的。他每天钻研SCI医学论文，却也钟情于人文书籍，由此成为我在单位清谈与买书的伙伴。我们一致称赞的书店，是成府路的万圣书园，因为在万圣，烂书很少，可以节约挑书的时间，而且还有很多人文社科的冷门书。C君说他偶然发现前门的PAGE ONE书店值得一去，他在那里买了不少外国原版画册。PAGE ONE 我早听说过，以为不过是网红的时尚书店，所以一直没有造访过，经他这么一鼓动，于是相约择日而去。

    那天走到书店一楼，果然很气派，新书展台一个接一个，四周的书架大约有四五米高，令人有一种如入宝山的感觉。一楼是文学和新书展台，其特色是有不少英文原版小说，有些精装的小说十分漂亮。在新书展台上，看到两册感兴趣的书，都是旧书再版，一册是黄仁宇的《万历十五年》，红色布面精装，廖沫沙题签，书中有插图和照片多幅，制作甚用心；另一册是刘文飞翻译的德·斯·米尔斯基《俄国文学史》，也是精装本，像一本庄重的辞典。浙江大学江弱水教授评价《俄国文学史》为“文采”“学问”“史识”俱佳的伟大文学史。C君感慨，在PAGE ONE，感觉中国书的出版和印制已不输东瀛欧美了。

    随后，我们去了中国文学书架。在现当代文学书架上，鲁迅、沈从文、张爱玲、钱锺书、杨绛、孙犁、汪曾祺等经典作家的书最为醒目，基本上每位都有不少的版本，其中汪曾祺的著作版本最多。汪曾祺的各种著作，近年来已成为一种出版的时尚，这大约与汪曾祺的散淡有关，颇有些当代苏东坡的意味；汪曾祺的文字甚佳，所谈的东西也不那么曲曲折折，颇为符合现代人的阅读心态。汪曾祺的著作，全集我有北师版和人文版两套。后来又有李建新兄赠送的十卷本“汪曾祺集”，梁由之兄赠送的“汪曾祺文存”和“汪曾祺作品系列”，均有可观之处。我又一时兴起，在孔夫子网上，将汪曾祺1949年之后的所有在世时的著作初版本全部购下，其中最喜欢的，是作家社初版的《蒲桥集》。其他汪曾祺的各类选集，也曾买过一些。由此暗暗下定决心，汪曾祺的书，以后再也不买了。但这次在书架上，看到一册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汪曾祺回忆录》，精装，甚厚，649页，内容则实系汪曾祺具有自述性质的散文选集。这本书令我喜爱，倒不是书的编法，而是版式简洁朗然，如纸上读山水，颇得文章妙趣。我向C君感慨，国内现在不少出版者，对书的封面已甚用心，但版式多不如意，令人毫无阅读之趣。

    PAGE ONE的二楼，是网友热衷拍照之处。书店北侧为落地玻璃大窗，透过明亮的窗户，可以看到箭楼以及它身后的正阳门，也依稀可以看到天安门广场乃至故宫。由此，想起黄裳曾有一篇散文《前门箭楼的燕子》称赞这座箭楼，“它是那么端凝，却又那么轻盈；那么沉着，却又那么飞动；那么拙重，却又那么飘举；那么威武，却又那么秀丽”。书店二楼以生活和儿童两类书为主，外文版儿童绘本令人惊艳。三楼是美术画册和人文社科书，C君对外文版的画册最感兴趣。他领我向里间走去，那里是人文社科图书，曲曲折折的书架，颇有种曲径通幽的感觉。

    在三楼的一个书架上，从上到下，只有两套丛书，一套是商务印书馆的“中华现代学术名著丛书”，另一套是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中国近代思想家文库”。这种装帧、校订和版式皆佳的学术经典丛书，对于青年读者是十分必要的。中华的学术名著丛书，我曾陆续购过十余种，这次看到新出的吴宓《世界文学史大纲》，立即拿到手中。吴宓此书与其他学术经典不同，之前从未出版过，乃是由保存的一份油印资料整理而成。在我看来，吴宓是一位被低估的学人，近些年来虽然有些研究，但被误读的地方不少。吴宓生前著述不多，他有很多写作计划，但多未能如愿，《世界文学史大纲》便是其中之一。此书中所收，乃是吴宓在西南联大外文系的英文授课提纲 HISTORY OF LITERATURE OF THE WORLD，另有《西洋文学精要书目》《西洋文学入门必读书目》和《希腊文学史》《希腊罗马之文化与中国》等已刊篇目，足可见出吴宓的学术抱负。吴宓一生追求“博雅”与“会通”的人文理想，他的著述并不算多，但无论是发表的文章，还是后来整理的日记、书信、讲义，都是极为凝练、典雅和畅通的，读来令人如步入花木繁盛的园林佳境。

    在出版和书话类的书架上，看到一册三联书店出版的《书舶录》，副题为“日本访书诗记”。此书早在网上看到，但一直没有购下，因为买过一册中华书局出版的《日本古书店风景》，虽然话题很感兴趣，但总觉得有些轻浅，故而这类主题书最怕扎堆和凑热闹。这次看到，翻读了几篇，原来作者系古典文献博士，也是北京师范大学的副教授，记录其在日本访学期间购书的故事。李小龙博士很喜欢杨守敬的《日本访书志》和叶昌炽的《藏书纪事诗》，故仿其例而成，每篇访书记前都写了首七言诗，这是需要古典诗词创作功力的，但也容易流于形式。在书店读了几篇，感觉李小龙功力深厚，对于书的痴爱也是令人感动的，虽然文章写得中规中矩，倒也是扎实。在旁边的一个关于北京风俗的书架上，看到一册赵珩的《故人故事》，封面由美术史家刘涛题写，非常清雅和庄重。此书设计极简洁，书名粘贴在书封上，颇有仿古意味。这本书之前在网上订购，无奈已脱销。赵珩的文集我基本上都收集了，老先生是老派文人，底蕴深厚，文章多是忆旧闲话，很有些“负暄琐话”的感觉。

    天色渐晚。我去文学书架拿那册之前选定的《汪曾祺回忆录》，忽然看见有一排舒国治的小精装，于是又推荐给C君。他将一册《流浪集》的样书拿在手中翻看了一小会儿，称赞文字古雅，我说其人还散淡，他便选购了《理想的下午》和《流浪集》两种。

    临毕，发现书架的角落里有一册精装《周作人俞平伯往来通信集》。这册书的平装本我在网上购买过一册，但尚不知还出版过精装本，看编者孙玉蓉的修订版后记，才知道平装初版还出过两个版本，分别是红蓝书脊和不同材质的。看来只有亲自到书店，才会多一些意外收获。PAGE ONE亦有不如万圣之处，人文新书种类不够丰富是其中一点。本想找一册新出的《北平学人访问记》，此书系商务印书馆“碎金文丛”一种，应不算太小众，但店员查后，告知没有。不过，在PAGE ONE，买书的体验是好的，我享受了一个“理想的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