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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21年08月25日 星期三

    酒事江湖72

    滋味在酒外

    韩经太 主持:丁帆 《 中华读书报 》( 2021年08月25日   03 版)

        近日,手机朋友圈里出现一条《艺术到底有什么用》的消息,惯常的“标题党”做派,标题前又以“震撼人心的演讲”来吸引眼球,而不同于以往的是,演讲的第一句却真正吸引了我——“艺术有什么用?”就如问别人:“为什么要喝酒”的性质是一样的。

        这使我回想起多年前的一件小事,有位理工科出身的校长初次与我交谈时,半开玩笑地说:“你们文人,就是喝喝酒,写写诗嘛!”是吗?好像是吧。谁不记得“李白斗酒诗百篇”的名句呢,谁不记得王羲之醉书《兰亭序》的传说呢!然而,每当记诵若此之类颂歌诗酒兴致的古今佳话时,我那总也丢不掉儿时顽皮的脑海里,又会翻涌起“大秤分银,小秤分金,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梁山英雄们的豪言壮语,于是乎心里一片混沌。事后,偶有机会再度细想,觉得文人定然好酒好诗的这种看法本身,就称得上是一种中华传统文化诗性精神的标志,历史上的文化名流,以他们笔下精彩的雅集故事和同样精彩的独酌意象,塑造了一代又一代文艺爱好者的诗酒文化意识,进而辐射及于全民族的文化心理,于是乎,“搞文学”的人还能不好酒吗!每念及此,都要为自己的“不能喝”感慨老半天!

        网络时代真方便。顺手检索一下,顿时发现,单纯就好酒程度而言,全世界大排行的前五名依次是:立陶宛,白俄罗斯,摩尔多瓦,俄罗斯,罗马尼亚和捷克。好了,如果转换成全世界好酒同时又好诗的国家与民族大排行呢?第一,似乎还没有人做过如此这般的分析排比;第二,如是这般的排行似乎无法操作,因为好酒之排行,可以通过其年度纯酒精消耗量来统计,而好诗之比拼,难道能以作诗之数量来比较吗?要知道,烂诗千篇,不如好诗一句。可问题的关键其实更在于,究竟什么是好诗呢?中国堪称诗的国度,“五千年”悠久传统文化的结晶体,无论你说它有几个界面,也绝对少不了其诗意的界面,但诗之好坏的标准,就其历史之共识——特别是古典诗歌与现代诗歌融通一体之共识——而言,恐怕至今仍是一个有待于深入探讨的问题。更何况,好酒与好诗这两种事物之间的关系,若就其艰深微妙程度而言,毫不夸张地说,只有组成跨越文学艺术和科学技术的强大团队进行重大课题攻关,才有望收获些许成果。或者,这本就是一个无需深究的问题,就像“为什么要喝酒”的问题显得多余一样。

        殊不知,人类之所以是为智慧动物,恰恰在于喜欢提问,并且越来越善于提问。一个不懂得提问的民族,能是达到高度文明的民族吗?问题意识,不正是文明成熟的文化精神之特质吗?如此想来,就像中国饮食文化之“吃辣”可以分解为“不怕辣”“辣不怕”“怕不辣”的层级辣带一样,“吃酒”之风,照样可以参照地域民风的历史积淀而划分为以下几大类型:或者是边疆少数民族和中原汉族比较视野下的风格区分,草原游牧文化培养起来的狂放式“好酒”之风,有一种将你融化的“好客”热情,而内地农耕文化培养起来的精细型“好酒”之风,虽有其江南江北的地域文化多样性,但大致一体而讲究“劝酒”的艺术和技术,包括手端平、左右行、望星空、鸟叫声、倒挂钟、探照灯的三字口诀,如此等等。各地说法,层出不穷,充分证明了“酒文化”的高度发达。这中间,当然也难免包含着地域性“酒文化”的误判,譬如本人就经常遭遇到“西北人最能喝”的误判,而我的学友中又有着被授予“酒外人士”光荣称号的北方内蒙人。同样道理,一般来说,人们都觉得北方人比南方人“能喝”,殊不知,江南“酒友”每有“当酒不让”的豪气!说到此处,不能不道出一个多年以来困扰着自己的“酒文化”问题:如若“酒是个好东西”,劝人喝酒便如同馈赠礼品,日常生活中“烟酒不分家”的俗语也带出了与人共享的文化心理底蕴,然而为什么用来“劝酒”的各种助兴游戏规则,不管是平民大众的猜拳行令,还是文人学士的雅集酒令,都是在一决胜负之后令负者饮酒呢?常听酒席上有“罚酒三杯”的说法,饮酒于是乎就与责罚联系在一起,何以至于如此?为什么不是“胜者奖酒”?多年以来,不得其解,为此而对越来越发达的中国“酒文化”产生了一些疏远感。

        “劝酒”往往等同于“敬酒”。“先干为敬”之声,起伏在酒朋诗友之间,营造着儒雅礼仪之风,而在以“自罚”来表示敬意的行为规范背后,有没有一种自谦式获得感的“酒”文化积淀元素呢?也许我想多了!

        就我亲眼所见而言,确实有“始终不醉”的“能饮之士”,但这种酒量上的极限挑战,私意以为,与“圣”“贤”和“神”“仙”不一定有缘。我心所向往者,“千盅不醉”的同时,须有“妙语惊人”。倘若“千盅不醉”却又“絮语烦人”,那就兴味索然了。本人虽不善饮,但经历过的酒场也不在少,总括来看,“喝高了”的情形,绝对是“絮语烦人”者居多,而“妙语惊人”者稀少。也因此,对于“斗酒诗百篇”的佳话,我越来越视之为诗学“神话”。其实,作为“酒外人士”而静观酒场风云,倒也是饶有兴味的一件事。所谓“酒后吐真言”,酒精解构了理性自制的堤坝,于是释放一把,倒也无妨,但往往因此而造成乘兴相聚、败兴而散的后果,饮酒诸君,可不慎乎!当然,我也多次见证了挚友间量力而饮、尽兴而散的“诗意酒会”,他们所交谈者关乎学术而更关乎性情,而吟咏性情不正是诗歌艺术之真谛所在吗!印象特别深刻的是,学友中许多“好饮之士”都强调“酒德为先”,何谓“酒德”?绝不仅仅是喝酒诚实而先把自己“放倒”吧!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也可能喝酒很老实,但如是“酒德”充其量也只能算是表面功夫吧!我宁愿相信,人们所说的“酒德”,更多地是在强调酒精接受能力之外的道德品格。只不过,道德而与醉酒联姻,其意态便不易把握了。

        譬如“酒仙”。杜甫笔下的“饮中八仙”,一个个意态自洽,但私心觉得只有那位“天子呼来不上船”的“酒中仙”,以其“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的人格力量,至今令人仰望。而对于常人来说,这又谈何容易。以我生于上世纪50年代初的人生经历,见识过下乡知青、产业工人、高校学生和大学教授等各类人物的“酒风”,喝到高处,真形呈现,都是肉身,无论贵贱高低,纷繁表象背后,只有一种共同的生命本真之美。如此真实,进到文人眼中,经过诗意加工,顿然意境高远。记得波斯诗人哈菲兹曾道:“三两知己,两坛佳酿。一卷诗书,如茵荒原,片刻闲暇。给我来世今生,我也不愿错过这段时光。”感谢翻译家王一丹的汉语再造,这“如茵荒原”的意境不分明也是中华诗情画意的典型境界吗!或者像宗炳的山水“畅神”论所倡导的那样,“闲居理气,抚觞鸣琴,披图幽对,坐究四荒,不违天励之藂,独应无人之野。”或者像陶渊明的诗作所刻画的那样,享受“欢言酌春酒,摘我园中蔬”的耕读人生滋味,抒发“众鸟欣有托,吾亦爱吾庐”的民胞物与襟怀,领悟“俯仰终宇宙,不乐复何如”的宇宙生命意识。酒逢知己,讲的是坦露心迹之逍遥,诗书笔墨,讲的是吹万不同之天籁。好一个“如茵荒原”,岂不也是“面向大海,春暖花开”!

        就此打住,不然会有人说:你又不会喝酒,何须多言。但我必须要说,私心最喜爱的,是那原本“好酒”而因故宣布“休酒”者的神情意态,煞是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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