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文本世界中,儿童主体性外化为一个个具有古怪而独特名称的国家,内化为一个个拥有自身疆域的国王。
古希腊著名的德尔菲神庙上刻有一条箴言——“认识你自己”。童话在某种程度上往往和本源认知相匹配,童言无忌却往往能一语中的,童真和童心也在最为纯粹性的维度与哲思相通。陈诗哥那本书名非常饶舌的书令人印象深刻,《一个迷路时才遇见的国家和一群清醒时做梦的梦想家》,在儿童主体性的角度呈现出对于自我认知的探究和感悟,在认知童年与成长的过程中,反观成人世界的久已失落的本质真实。故事和成长相勾连,而想象力和故事之所以能够建构儿童的主体性,在于童年记忆会深刻地影响一个人一生的成长。这本书通过四个层面揭示了记忆对于儿童主体性或者唤醒成人对于自己本心和来路的重新思考,集中体现出了陈诗哥童话创作的独特性。
在这本书所建构的童话世界里,作者摹写了具有主体性特征的儿童,或者说书中的中国儿童是一种和成人世界相抗衡的独立的主体性存在。在文本世界中,这种儿童主体性外化为一个个具有古怪而独特名称的国家,内化为一个个拥有自身疆域的国王。儿童在这里并非作为未成年的生命体,而是具有独立意志的人。这种具有鲜明儿童性的主体人格特征迥异于成人世界的刻板和僵化,从而可以傲视成人世界的鄙陋与可笑。文本中的这种儿童主体性特征通过一个个童年故事呈现出来,在一个个关于童年的故事中讲述了独立意志的成长和成长的意义。
相对于中国童年概念和儿童概念的晚熟,儿童的主体性在中国文化中也是模糊的,由此这本书对于有力量的乡土童年的叙述恰恰在此维度上重构了中国儿童(尤其是乡土经验中的儿童)作为人的自足性和完满性。相对于被说教和被训诫的童年经验和童年记忆,这种生机勃勃的童年是属于原初意义上的中国乡土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高度成熟的中华文化中并非没有童年记忆和童年经验,只是这种经验更多在训诫、规训和规矩中走向沉默和失语。在文本所构想的国家和梦想家的心目中,只有成长才能有故事,或者说有故事的人都经历过不平凡的成长。在不同的成长过程中,儿童不是单向度的美善个体,也不是标签化的单纯幼稚的未成年人,而是具有不同性格特征和成长方式的独立的人,且是人之初纯粹而率真的人。在文本中,作者通过一个游历远方的作家视角,讲述爷爷的童年,也即是讲述中国乡土社会农耕文明中儿童的童年。在一个被成人社会高度遮蔽的时空中,讲述儿童主体可能存在的空间,这是这本儿童文学非常独特的地方。文本通过国王形象隐喻儿童主体性,这种具有中国人文价值特质的儿童主体性是可以和成人世界相颃劼,显示出一种独立人格以及这种人格所所展示的精神性力量。
正如《镜花缘》对于中国传统文化之深爱一样,这本书对于中国乡土社会人伦风俗之美也充溢着深情。文本中对于各种王国的想象,带着传统意象飞翔在童话国度里。比如“贯胸国”的记载最早出自《山海经·海外南经》:“贯胸国在其东,其为人匈有窍。”胸口一个大洞贯穿腹背却能安然无恙的生活,这在人族眼中是不可理喻的。再比如鱼人国里的鱼泡泡和鱼露,各种花的王国和花朵之间的形状联系,等等。在这种想象中,各种变形和形状特征的演绎和所要表达的伦理价值诉求互为表里,比如对于正义、和平、勇敢、环保、善良等等品质的彰显。在这个文本中,作者重构了乡土经验中的中国童年,这个乡土王国中,象征着儿童主体性的国家和国王都有着建构意义的新质。作者笔下的儿童人物是可以改变世界的,最起码在童年的世界里,国王和他的疆土是可以根据自己的想象力任意变形的。所以“我爷爷”成为乡土王国的国王,在他的王国里,行动的力量显然是建立国王权威最为重要的特征。比如面对鸡和鸭无法讲道理,两个冲动王国之间的战争,独眼龙溪伯,甚至于找到了传说中的风车国……面对王国大大小小的事物,“我爷爷”作为一个主体性很强的国王是非常有行动力的,这种行动力让王国中的战乱能够化干戈为玉帛,人们在无数的争执中依然和乐地生活着。而我的太爷爷和太姥姥都知道“我爷爷”很忙……这种非常罕见的长辈们对于儿童和儿童时光的理解与放任,无疑是属于想象力范畴的。中国作家在面对乡土的时候,可能更多叙述面对生存压力的童年记忆,近现代中国儿童们面对物质的匮乏感可能会远远大于对于领地的巡视欲望。
在陈诗哥想象的儿童世界中,儿童的风俗伦理价值和成人世界是趋同的,这种趋同性呈现出对于“好的世界”的期盼,从而完成童年王国在伦理风俗意义上的审美表达,体现出童年乡土记忆中的人情美和人性美。在西方童话写作中,往往会更多设置儿童和成人两个世界之间的异质性,以儿童世界的纯真质地凸显成人世界的伪善、自私和邪恶。而在这个童话文本中,儿童和成人世界的价值和伦理诉求是趋同的,二者都是向着美善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