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黎群大著《一朵野花——陈梦家纪事》一书近日由黄山书社出版,很是欣喜,墨绿色的封面,简洁高雅,与陈梦家其人很是相配。
陈梦家(1911-1966),浙江上虞人。陈梦家首先是一位天才的诗人,1931年,当他还不到二十岁,还是中央大学学生的时候,就因《梦家诗集》的出版而名闻天下了,其中《一朵野花》是他的代表作。当时的文坛前辈、新月派领袖人物如胡适、闻一多、徐志摩等都对陈梦家的诗作给予高度的评价,胡适认为陈梦家年纪轻轻就有此成绩,“令人生大乐观”,闻一多则觉得陈梦家这个学生“已经成了我的劲敌,我的畏友”,徐志摩评介陈梦家及其诗友方玮德的唱和诗《悔与回》时说,“梦家与玮德的唱和是难能的一时的热情的奔放”,诗人俞大纲则把陈梦家比作“初唐四杰”中的王勃。陈梦家的诗,虽然过去近百年,但至今读来依然诗韵悠然,意味深长,特别是他的《往日》长诗,那磅礴的气势,把诗写作推向一个高峰。
陈梦家后来转入甲骨文研究、青铜器与金文研究、《尚书》与年代学研究、汉简研究、明式家具收藏等,当他一旦转入学术研究,又创造了一个个学术上的高峰,于是有了甲骨文研究、青铜器研究、汉简研究的代表性作品《殷虚卜辞综述》《西周铜器断代》《美国所藏中国铜器集录》《汉简缀述》等等。简直可以说,陈梦家天才的才情是与生俱来的,当然他付出的努力也比别人更多。他的交游又及其广泛,除了胡适、闻一多、徐志摩等器重他,西南联大教授钱穆、朱自清、吴有训、王力、潘光旦、金岳霖等与之友善,他与考古学家夏鼐、曾昭燏、董作宾、马衡及建筑学家梁思成、林徽因等交好,与收藏家王世襄、张珩、张伯驹、谢稚柳、丁惠康、谭敬及美国的卢芹斋等交往颇多,对于史学界前辈如徐森玉、王献唐、于省吾、容庚等,陈梦家都非常尊重,还有如目录版本学家王重民、图书馆学家袁同礼、书法家启功等,相互之间留下很多往来书信。因为陈梦家才情高傲、性格爽快、直言不讳,他在历次政治运动中受到冲击,文革中自杀而亡。这样一个著名的人物,这样特别的经历,他与当时众多名人之间的广泛交往,注定了这个人物不平凡的一生。一直以来,有很多陈梦家的研究者,都撰文写到他。
我因为曾经研究方令孺的关系,对陈梦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于是编撰起《陈梦家年谱》,2015年我完成年谱的初稿,此后分上、下两次发表在陈思和、王德威主编的《史料与阐释》上,2021年春在陈梦家先生诞辰百年之际将以《陈梦家先生编年事辑》的书名由中华书局出版。大约我差不多完成初稿时,无锡的王黎群联系上我,说他也编了陈梦家年谱,他把他编的年谱电子稿直接发给我,并且他想放弃了。我鼓励他编下去,因为每个人的编法都是不一样的,如果两个年谱合成一个,反而会增加很多不必要的工作量,不如各自继续下去。像陈梦家这样的人,身后留下几百万字的著作,就算有多种他的传记、年谱等都不为过啊。后来王黎群果然继续做下去,只是他改成了编年纪事的方式,于是有了今天的《一朵野花——陈梦家纪事》的呈现。
王黎群很擅长寻找材料,一本四十万字的学术著作是需要庞大的材料来支撑的,所以他必定也是投入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譬如,关于陈梦家的中学时代,记录是很模糊的,我们不断地在文本中寻找线索,我又联系了陈梦家的侄子陈泽行先生,了解到陈梦家是进入国立南京高等师范附属中学读书的,王黎群另外找到一封陈梦家写给当年曾在该校任教的穆济波的信来证实,多一份材料就多了一份证据,真是太好了。又如,王黎群在这本书中,收入很多拍卖市场上关于陈梦家的书信,如1951年郭沫若夫人于立群致信陈梦家,说找到了郭沫若在《禹鼎》上发表的文章,给他寄上。又如1952年正在西安的张治中致信陈梦家,问他近期的行迹。这些从拍卖市场来的书信还有好多封,也是我第一次看到,所以读来很是新鲜。
我编年谱态度中立,只讲事实,而王黎群纪事写法的一大好处是可以在纪事之外作一些评论,如写到1933年9月22日,陈梦家在狮子山写诗《秋雨偶然作》,在引述了四诗句之外,还写下这样一句话:“联系上述8月陈梦家和恋人赵萝蕤亲密合作翻译布莱克诗歌,眼下情人分别,秋夜夜雨淅沥,绵绵静寂,诗短情深。”这样的评论用在纪事里,很是恰到好处。又如,陈梦家的《往日》长诗,王黎群引用岳南、胡新华、张洁、陈山等人的诗评,点出陈梦家从诗人向学者过渡的轨迹,确实很有必要。
王黎群书法字写得好,因此他辨别书信的能力很强。我们在年谱初稿完成后的几年里,不断地增加材料,尤其是书信,而想把书信收入年谱,需要辨认书信文字内容,这个工作我做得很困难,原来有多位朋友帮助我,后来这个工作主要是王黎群做的。对于我们来说,合作非常重要。
编这样一本书,做这样一个浩大的工程,是很考验一个人的精力,为了陈梦家年谱,我们都投入了太多,我实在是觉得累了,而王黎群精力充沛,如今他又投入了近现代抽象派画家吴大羽的研究,相信若干年之后,他的《吴大羽传》也会出版,那么我们就期待着了。
最后我想说,在如今出书越来越困难的情况下,董宁文先生以一位学者的情怀来做他的出版,王黎群的这本书才得以出版,这是王黎群之幸,也是陈梦家之幸,必将也是学界之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