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浮于时光之海

    在张炜最新作品《不践约书》的前面，张炜特别引用了哥伦比亚小说家加西亚·马尔克斯《敬诗歌》中的一句话：“为伟大的美洲诗人路易斯·卡多索·阿拉贡干杯，是他将诗歌定义为人类存在的唯一实证。”

    仔细想来，张炜与诗的缘分，其实由来已久，仅诗集，他就出版过五六本之多。细读张炜作品，除了深厚的历史感、朴素的审美意识、思辨力极强的哲学内涵、深湛的叙事功力之外，强烈的诗性，像埋藏在地下的岩浆，也是一以贯之的。多年以前，读完《九月寓言》后，深被其诗性感染，曾写下这样的读后文字：“我被气息困住。被强烈新鲜的，来自收获时泥土的气息困住。秋夜的中国月光，照射在挺拔的蔓叶上。黑暗九月的乡村地底下，是一望无际、块块燃烧的艳红炭火，是养人性命、灼人肠胃的泥土地瓜。文字竟聚成如此热切的气息。张炜的气息。”

    张炜从20世纪70年代初就开始写诗。分析他的文学历程，会发现他对诗歌这一古老文体，竟然倾注了如此之大的心力。最近若干年以来，张炜连续出版了《读〈诗经〉》《〈楚辞〉笔记》《陶渊明的遗产》《也说李白与杜甫》《斑斓志》等诗学著作。张炜在《不践约书》自序中写道：“这部诗章虽然命名为‘不践约书’，却实在是心约之作，而且等了太久。……它的基本架构，当然可以看作一首诗歌女神诱惑下的恋人之歌，一个挚爱、折磨、疏离、幻觉、悲痛甚至背叛的故事。但这只是一个层面和一个声音，还有几个层次。社会与历史、精神与肉体，这些无法退场，而且是作为结构的实体存在的。”

    《不践约书》结构不同一般文本，长诗、注释、对谈（代跋）三个部分构成并非单一、而是有互文关系的有机整体。正文长诗共52节，73条注释，还有一则容量极大的长篇对谈。本书编者表示，注释和长篇对谈在书中“成为一种参与诗意表达的积极有机成分”，由此形成结构、意义丰满的完整文本。

    可以看出，张炜《不践约书》是一部潜心的“预谋”之作：“长篇小说比起诗，特别是五百行以上的长诗，在体能和志力的消耗上会少得多。”（代跋，张炜语）换句话说，这册似乎薄薄的长诗，相比诗人的长篇小说，竟然“在体能和志力的消耗上”要大得多。

    “我们将于深夜启程/这是生来第一次各自上路”。《不践约书》中，跃动着一个高洁、决绝而执著的灵魂，在绝境和希望之间，他寻找着人的未来。尽管，《不践约书》的质朴、诚挚和凝涩，也许让它在流行的文学阅读潮流中一时难以形成共识，不过诗人的内心清醒、自信而又坚定。在张炜的文学生涯中，这部长诗，是他艺术能量高度浓缩的一部作品，既具象，又苍茫，它的驳杂性、隐喻性、扩散性，决定可以将它作多面向的无限解读。它像一枚锐利的钉子，会让我们这个世界发痛。在代跋里，编者称：“《不践约书》像一座漂浮在时光之海上的冰山，富含巨大而复杂的精神背景和信息含量。”确实，这是一部倾注了巨大生命能量和生命积累的长诗，蕴藏着人生和世事沧桑，充满了内敛化的情感冲击力和创造激情，它像一条雄深、仁慈，波涛潜于底部的长河。这是张炜为当代文学提供的又一个深刻、多意义的重要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