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版
我不知道这故事到底是关于药物依赖的，关于医生的，还是关于彼得森的家庭动力学的——又或者是一个关于有毒阳刚气质的寓言。不管它是什么，都非常奇怪——德卡·艾肯黑德
五十八岁的麦吉尔大学博士、多伦多大学教授乔丹·彼得森（JordanPeterson）非常后悔在新书出版前接受了一次采访。
“我为什么（愚蠢地（？））同意了《星期日泰晤士报》的采访要求？”他上周写道。
在这次采访中，他谈到了过去两年的抑郁症、药物依赖、静坐不能、自杀冲动、精神分裂、俄国求医、人工昏迷、失忆、洗血、感染新冠等一连串令人眼花缭乱的经历。
1
这也是彼得森作为超级明星、最红最红的临床心理学家和头牌畅销书作家，享受亿万拥趸爱戴和全球媒体追逐的两年。
此前三十年，他在学术上默默无闻，只在1999年出版过一本关于神话、信仰与现代科学关系的书。
他的兴旺始于在优土伯网站上发布的一系列剑走偏锋的视频，随即因为抨击学术界“安全空间”，贬低女权主义，讴歌父权秩序，哀叹“阳刚气质危机”，以及拒绝使用变性人心仪的人称代词而迅速成名。
2018年，他出版的第二本著作——自助图书《人生十二条规则：一剂混乱的解毒药》（12RulesforLife:AnAntidotetoChaos），成为了加拿大、美国和英国的头牌畅销书，在世界各地卖出了三百多万册。
他开始到处演讲，签售，二百天跑了一百六十座城市，期间在英国接受四频道采访时，与主持人凯茜·纽曼就男女同工不同酬的话题发生了举世瞩目的冲突，再度强化了他在各国年轻男拥趸心目中二十一世纪刚强智者和性别代言人的地位。
然后……
然后他突然从公众视野中消失了。
过去的一年半，彼得森教授的生活里充满了狂乱的事件。用他女儿米哈伊拉的话说，就像“恐怖电影”。他染上了苯并二氮艹卓类药瘾，无法戒断，产生自杀倾向，住院，确诊精神分裂症。米哈伊拉到处求医，最后不顾医生的反对，带父亲飞赴俄国，接受诱导性昏迷。他失忆，失去行走能力，父女二人再次满世界求医，投奔一家又一家康复中心，在塞尔维亚的一家诊所落脚，却感染了新冠。最后他回到加拿大家中，今年1月接受采访，说着说着忽然崩溃，痛哭失声。
2
“如果说这是一部电影，那么它的导演无疑是二十八岁的米哈伊拉·彼得森。”《星期日泰晤士报》说。她自称从小罹患幼年型类风湿关节炎，十七岁时不得不接受髋关节和脚踝置换手术，加上慢性疲劳、抑郁症、强迫性神经官能症、流鼻血、不宁腿综合征、脑雾、皮肤瘙痒，等等等等，使她被迫从大学辍学。她感到医学帮不了她，反正“横竖都是一死”，于是决定自诊自治。
她进行了五年的食物排除实验。从三年前开始，她的食谱上只剩下了红肉加盐。她宣称获得了完全的治愈，并制作播客，推销她的“狮子食谱”。
2018年，彼得森开始采用女儿的狮食疗法，几个月后就宣布治好了自己的抑郁症、焦虑症、牛皮癣、打呼噜、龈炎、胃反流，以至右眼视野里的黑点。他停止了已服用十四年的抗抑郁药——选择性血清素再摄取抑制剂。
但此前两年，他、米哈伊拉和她的俄国丈夫在只吃肉的同时，也吃绿叶蔬菜。有一次，吃完苹果酒炖肉后，三个人都出现了剧烈的焦亚硫酸钠反应——可能是防腐剂问题。彼得森说他整整二十五天没睡过
觉。医生给他开了低剂量的、包括安定在内的苯并二氮艹卓类药物。他觉得好像有点管用。
到2019年初，彼得森已经完全成名，妻子塔米却患上了“极其罕见、极其致命”的肾癌。他在医院陪床五个月，身心俱疲。医生加大了苯并二氮艹卓的剂量，但他没有好转，反而越来越焦虑，出现了自杀倾向。
一位心理医生建议他转服氯胺酮。痛苦的戒断期由此开始。根据另一位精神病医生和朋友的建议，他恢复了苯并二氮艹卓，然后到美国康涅狄格州的戒毒所住了一个半月。但苯并二氮艹卓不仅没有戒掉，反而新添了别的药物。他感觉越来越糟，无法停止走动或不安的扭动。11月，他转至多伦多一家公立医院，确诊精神分裂。
3
医院提议采用电击治疗。米哈伊拉不同意，并陷入和医生的争执。她开始给世界各地的康复诊所打电话，打了五十七家，直到俄国有个地方说可以做排毒。多伦多这边不同意放人，除非彼得森家书面保证对一切后果负责。
2020年1月，米哈伊拉带着父亲，登上了飞往莫斯科的私人飞机。俄国医生立刻作出了诊断，说他被人下了毒。他们给他注射了异丙酚（歌唱演员迈克尔·杰克逊2009年死于此药），诱导他进入八天的昏迷，期间抽出他的血并加以清洗，理论是苯并二氮艹卓半衰期很长，只有全身洗血才能完全清除。
彼得森恢复意识时非常紧张，随后陷入神志不清，把女婿认成了昔日的室友。他转入莫斯科附近一家公立医院，开始服用新药。“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从2019年12月16日到2020年2月5日。”他说。他甚至忘记了怎样打字。他重新学习走路，转入另一家诊所疗养。2月底飞到美国佛罗里达，在棕榈滩租屋，请了护士，准备慢慢康复。但十天后，所有原来的症状又都再次出现了。
米哈伊拉联系了塞尔维亚一家诊所，把父亲送到贝尔格莱德。医生开了更多的镇静剂、抗抑郁药和鸦片类药物。彼得森开始放松了。但塞尔维亚进入了封锁状态，于是她和丈夫、三岁的女儿和保姆一起搬进了父亲的诊所。五个人马上全部感染了新冠。
4
“我原以为这将是对乔丹·彼得森的一次普通采访。在和他做了长谈，和他女儿谈了更长时间之后，我已经不知道这是什么了。”《星期日泰晤士报》的德卡·艾肯黑德写道，“我不知道这故事到底是关于药物依赖的，关于医生的，还是关于彼得森的家庭动力学的——又或者是一个关于有毒阳刚气质的寓言。不管它是什么，都非常奇怪。”
挨到2020年的年底，彼得森从塞尔维亚飞回了加拿大。静坐不能症仍然困扰着他。又换了几位医生。米哈伊拉则在网上与“成千上万”的静坐不能患者交流，他们都在“告诉我什么对他们有效”。
她没受过任何实际的医学训练，“但因为我患病的经历，我做了很多研究。我没有别人对医生的那种信任。因为医生也不过是人，对吧？”她说。
“这种观念在北美并不罕见，那里有数量惊人的人把优土伯当成医学院可行的替代品。”艾肯黑德说，她非常想问彼得森，“他为什么要违抗医生的命令，屈从于这个由女儿指挥的医疗马戏团。”
在视频采访中，彼得森只是反复说，他没有选择。他曾经把自己的生命托付给医学，但后果将是他死在多伦多。
他以冷对人生苦难的强者闻名，因此不能承认自己的脆弱；不能承认自己有心理健康问题。他没有根据地将自己的抑郁症归咎于某种自身免疫性疾病，再加上创伤后应激障碍，因为五年来他一直处于争议的中心。学生们不断抗议他的言论。他在多伦多大学的二百位同事联署请愿书，要求解除他的终身教职。他到女王大学演讲时，“抗议者敲击窗户。就像僵尸袭击。”他说。加拿大的税务机构还“平白无故地”调查了他整整三个月。
谈到人前人后的压力，他的声音开始颤抖。他开始流泪。他崩溃了。他从摄像头前离开。
5
彼得森揩干眼泪，回到摄像头前，接着谈起妻子的病。“她得了这种癌，它非常罕见，基本上没有任何文献记载，一年内的死亡率是百分之百。结果是睡在急诊室地上的无尽的夜晚，不断的手术并发症。所以我吃了苯并二氮艹卓。”
“也许这些确实是他所有问题的原因。但他谈得越多，我就越怀疑有毒的阳刚气质有没有可能也是罪魁祸首。他家的抑郁史可能会告诉我们，他的独孤哲学要付出怎样的代价；当生活的压力变得极其痛苦，彼得森那种站直了别趴下、雄起、把苦水咽进肚子里的心态并不奏效。”艾肯黑德写道，“彼得森的批评者无疑会指出，他的整个知识哲学都建立在这
样一个原则上：人生处处是痛苦和折磨；坚强的、男子汉的反应，就是挺起胸，跟它干，而不是吃药来麻痹痛苦。”
无论如何，在病痛的间隙，彼得森教授还是完成了新书。
中华读书报今年年初报道，《超越秩序：再来十二条人生规则》（BeyondOrder:12MoreRulesforLife）将于3月2日出版。书中警告说，过多的安全感是危险的。虽然混乱用不稳定和焦虑威胁着我们，但过于井井有条的秩序也会让我们变得麻木，进而屈服。
《星期日泰晤士报》的文章发表后，彼得森的出版商企鹅兰登书屋取消了《多伦多星报》原定的采访。
感谢现代医学，彼得森的妻子塔米·罗伯茨正在从癌症中康复。
史秀雄汉译彼著《人生十二法则》由浙江人民出版社出版于2019年。
缩小
全文复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