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艺术史上有一些经久不衰的题材,这些题材延续成百上千年,在绘画作品中长期占据着重要地位。观察同一个题材在不同时代的不同表现手法,可以清楚、直观地梳理出艺术史的某些线索。“天使报喜”(Annunciation)就是这样的一个题材。“天使报喜”又名“受胎告知”“圣母领报”,在《圣经》中指的是天使向圣母玛利亚告知:她即将受圣灵感孕而生下耶稣。这个经典的故事,随着基督教在西方世界的繁荣而为众多艺术家所青睐,即便到了21世纪,依然有画家在表现这一题材。从以下挑选的一些具有代表性的作品中,或许我们可以感知艺术演变发展的脉络。
中世纪至文艺复兴早期:程式化的创作
中世纪的绘画整体来看,较为程式化。如果用今天的眼光看,中世纪的画作可能并不美。那时的人沉湎于深沉的宗教生活当中,艺术品表现的是纯粹的、超验的信仰世界。中世纪绘画似乎不需要考虑构图、比例、色彩、透视,不需要在乎我们今天视之为“技巧”的东西,只需要把主要人物和事件呈现出来,就达到了以信仰之力教化人的目的。
这一点在安布罗乔·洛伦泽蒂的《天使报喜》中得到了明显的体现。尽管这幅作品已初显文艺复
兴早期之特征,但总的来说还是基本遵循着中世纪的创作惯例。画面中,圣母沐浴在一片金光当中,身后配以纯金的背景,干干净净,没有杂质。天使所说的话语,以文字的形式清楚明白地写在画面上,叫人一望便知。得知受孕的圣母如蒙恩泽,表现出谦卑恭敬的姿态。
文艺复兴:新世界的大门
而到了文艺复兴时期,画风却发生了很大变化。文艺复兴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基督教的圣人走下神坛,和普通人越来越接近。乔托笔下的圣安娜(圣母玛利亚之母)已经住进了平常的房子里。然而这幅作品依然遵循着中世纪的传统:作为圣人的圣安娜与作为平民的仆人在身材上有着明显的差异,用平民的矮小反衬圣人的高大,是乔托及之前的画家惯用的手法。
文艺复兴画家让画中的人物有了体积感和重量感。扬·凡·埃克笔下圣母的衣裙明显地因为具备一定的重量而垂坠在地,与中世纪那些瘦弱细小的人物相比,圣母也变得丰腴饱满起来,成了有血有肉的人。在凡·德·维登的作品中,圣母房间的床铺和帷幔已经非常写实,仿佛不经意地垂落在地上。
透视法也在文艺复兴时期被发明并且得到了广泛的应用,圣母所处的空间因为透视而加强了纵深感。尽管天使和圣母的相对位置和体势与中世纪相比都没有太大的变化,但透视法让整个画面具备了中世纪不可能具备的活力与深度,圣母所处的空间也显得更加真实,更可触摸。
与此同时,自然风光的重要性在文艺复兴时期得到了强化。与中世纪沐浴在一片金光当中不同的是,这一时期的圣母身后有了唯美动人的自然风光。达·芬奇在这方面的表现相当出色,同时代的佩鲁吉诺、波提切利等人也极力发挥这方面的长处,前景的神迹与后景的大自然巧妙融合,极大增加了画面的趣味性和诗意。
文艺复兴中晚期的画家更进一步地突破了局限,将充满力量的动态美赋予“天使报喜”这一题材,这种做法在中世纪是不可想象的。圣母可以待在任何场所里面,包括平民的房间、辉煌的庭院、破败的废墟,等等;天使和圣母的相对位置也可以随意地设计,特别是天使飞入凡间的瞬间动态,受到了画家的高度重视。尤其在丁托列托的绘画中,天使以一种不可阻挡的气势破天而来,在画面中几乎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圣母好像丧失了反抗能力一般跌坐在地上。整个画面仿佛是一场动势强烈的风暴,而丁托列托只是以高速快门记录下了这一伟大的瞬间。
文艺复兴晚期及之后:个性的张扬
文艺复兴的大师们创造了难以超越的成就,后来人纷纷通过反传统、宣扬个性,以求独树一帜的效果。明暗的对比,腾云驾雾的天使,出其不意的构图,舞台剧一般的布置——这很卡拉瓦乔;冷峻颀长的人物、高调子的光感、金属般的色泽、玄幻的氛围——显然是埃尔·格列柯;肥硕的躯体、红润的面庞、一块一块堆在一起的肌肉、对角线的构图——非鲁本斯无疑。同样属于巴洛克画派的提埃波罗也是如此,巴洛克艺术注重的不均衡性在他的作品中有极其明确的表现。
现代艺术:天马行空的幻想
这种对个性的宣扬发展到了现代,画作中到处可见天马行空的幻想,虽然表现的依然是“天使报
喜”,但是如果不作说明,甚至已经很难辨识了。圣母可以是任何平民的女子,就像我们在街边看到的那样;她可以委屈、倦怠甚至病殃殃地龟缩在破破烂烂的小床上,完全没有圣人的气质,对天使的到来或惊慌失措或不以为意。现代人复杂的大脑让“天使报喜”这个题材的内涵得到了极大的拓展,这些看上去不知所云的图像与中世纪
同题画作相比,好像来自两个世界。中世纪的艺术家们当然不可能想到“天使报喜”居然还可以这样画,而现代艺术家们也不可能理解中世纪人在创作那些一片金光的形象时,心中感受着多么强烈的宗教洗礼。“天使报喜”这个贯串了西方艺术史的题材,直到今天依然没有过时,而这跨越成百上千年的绘画中的每一种美,都向人们诉说着艺术发展的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