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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21年01月27日 星期三

    专才教育还是通才教育?抑或通人教育?

    王治河 樊美筠 《 中华读书报 》( 2021年01月27日   13 版)

        最近美国畅销书作家爱泼斯坦的《范围:为什么通才在专业化的世界里会取胜》(David Epstein,

        Range: Why Generalists TriumphinaSpecializedWorld.Macmillan,2019.)一书火了,不仅高居《纽约时报》畅销书榜首,而且也引起国内不少读者的关注,不仅引起教育界人士热议,更有企业界人士认为作者的观点“值得我们投资人反复品读”。据说该书“吊打”了专才教育,捅破了“要想出人头地,你就得尽早锁定自己最感兴趣的技能或领域,将全部精力倾注其中”这一流传甚广的成功学神话。可以说为“通才教育”狠狠地扳回了一局。其实回望教育史,自现代教育诞生之日起,“专才教育”与“通才教育”之争就一直搅动着现代人的神经。有人说,“专才教育”的弊端在于让“人才”工具化;有人说,“通才教育”只能培养出半桶水人才。

        如果把“专才”与“通才”之争比作一场足球赛的话,那上半场“专才教育”可以说占有绝对的优势,它一路攻城拔寨,压着“通才教育”打。这就是为什么时至今日,尽管“专才教育”暴露出如此多深层的问题,仍然有相当多的人追捧它。有学者坚称:“大学,说到底还是要将更多注意力放在专才教育上。”更有甚者认为“专才教育是大学的终极关怀”(练洪洋:《通才教育VS专才教育谁更是时代所需?》,2014年7月15日《广州日报》)。

        “专才教育”也的确有其傲人的资本。由于与工业文明相适应而且直接服务于工业文明,专才教育为现代工业文明培养了成千上万的各类专业人才,对于现代化建设,专才教育可谓厥功至伟。

        然而,随着工业文明的式微和“专才教育”的弊端日益暴露,随着信息时代的来临和机器人的广泛使用,特别是随着生态文明的崛起,这种专才教育遭遇质疑也成为一种必然。按照牛津大学的卡尔·弗瑞和迈克尔·奥斯本2013年发表的研究报告,在未来20年里,美国几乎有一半的工作将被智能机器人所取代。例如到了2033年,电话营销人员和保险业务员大概有99%的概率会被取代,运动赛事的裁判有98%的可能性,收银员97%、厨师96%、服务员94%、律师助手94%、导游91%、面包师89%、公车司机89%、建筑工人88%、兽医助手86%、安保人员84%、船员83%、调酒师77%、档案管理员76%、木匠72%、救生员67%。

        《范围》一书作者显然是专才教育的解构者。他的分析表明,过度专业化弊大于利。无论是教育上,还是事业上,过早进入高度专业化的状态,会让我们陷入认知壁垒,限制自己的发展。通过对各行各业顶尖人才和成功人士包括世界顶级运动员、艺术家、科学家、企业家和诺贝尔奖获得者的跟踪观察,作者用海量的数据证明了:“通才”比“专才”更具竞争力。在大多数领域里,思维射程广的“通才”,要比视野狭窄的“专才”更易获得成功。那些颠覆式的创新和革命性的范式转型,大都是由通才完成的。通才的优势被作者概括成如下几点:第一,通才在不断试错中能更充分地认识自我;第二,通才更具有创新能力;第三,通才是不赢在起跑线的人,他们在事业上比专才更有后劲。美国的一个统计表明,那些增长最快的创业公司的创始人,在创业时的平均年龄是45岁。同样,很多职场上的成功人士,也是“大器晚成”,在获得成就之前尝试过很多其他的工作或者职业。正是因着这些早期的广泛涉猎,才让他们能够从不同领域获取多样化的知识和能力,从而取得后来的成功。

        《范围》一书对许多根深蒂固的教育观念和人才培养理念,比如不能输在起跑线上、一万小时法则,甚至最近几年深受追捧的“Grit”(毅力)理念,颇具颠覆性。作者认为,在一个信息爆炸却多半无用的世界,学习能力和跨界思维能力才是最重要的,才能让人保持竞争力。通才,只有通才才会在高度专业化的世界里独领风骚。

        问题是:“通才教育”真像《范围》一书作者描写的那般美妙吗?应该承认,通才教育对专才教育的挑战无疑具有其合理性,也是非常必要的。过程哲学的当代奠基者、前哈佛大学教授怀特海虽然肯定适当的分科和专业化是必要的,但在他看来,过分的专业化特别是对科学知识与人文知识对立的执念,是人类社会的主要悲剧,对社会的未来将造成严重伤害。因为这种专才教育将产生出“限于一隅的思想”。按照他的分析,这种专才教育在古老的社会里或许是一种“天赐之福”,但在现代社会“却将对公众贻害无穷”(A.N.怀特海:《科学与近代世界》,何钦译,商务印书馆,1997年,第188页)。民国时期的史学大师雷海宗对此也有着深刻的觉知,他曾写道:“专家是近年来的一个流行名词,凡受高等教育的人都希望能成专家。专家的时髦性可说是今日学术界的最大流弊。但人生是整个的,支离破碎之后就不是真正的人生。”(雷海宗:《专家与通人》,1940年2月4日《大公报》重庆版)

        针对美国大学对专才教育的迷恋和对专家的膜拜,著名后现代思想家小约翰·柯布博士深刻指出,现代大学的使命被锁定为“生产专家”,而总体而言,正是这些专家“将世界引向了灾难而不是避免灾难”。(JohnB.Cobb,Jr,“TheAn⁃ti-IntellectualismoftheAmericanUniversity’,inEducating foranEcological Civilization .eds. byMarcusFordandStephenRowe,Process Century Press, 2016,p.30)。从对大自然的疯狂掠夺到对人类有机共同体的摧毁,从土地、水和食物遭到污染,到癌症和抑郁症等身心疾病的患病率节节攀升,从消费主义横行到工作变得了无生趣,哪一项少了“专家”的身影?“专家”们可以说既是受害者,也是加害者。甚至“通才”也是这样。就以《范围》作者津津乐道的马斯克为例,没人否认他横溢的才华和创造力,但生态意识和慈悲心在他那里显然是缺席的。他说地球要毁灭,去火星就行了,可是,我们会把火星变成下一个地球。这种所谓科技新贵在《范围》作者眼里无疑是成功人士,是“通才”的典范,但在我们看来,他们不啻是人类的罪人、地球的罪人。

        因此虽然较之“专才教育”,“通才教育”的优势是明显的,但它还不是生态文明所需要的教育。因为“专才”也好,“通才”也罢,其目的都是要确保在未来的竞争中胜出,确保能“获得体面的、收入丰厚的职业机会”。虽然通才教育与专才教育差异很大,但从根本上说,它也是一种以知识为中心的教育,其重心依然放在“智力的开发”上。中国的现实是,仅“专才”一个标的就已经够“鸡娃”们受的了,再“通才”,孩子们还有活路吗?

        显然,与专才教育一样,通才教育也遗忘了教育的最终目的是立德树人。人被仅仅等同于追求成功的工具。这样的教育即使成功了,即使造就了众多优秀的金领白领,也无法规避大量“空心人”“纸片人”“机器人”“两脚书橱”“工作机器”“消费动物”,以及“精致利己主义者”等形形色色的非生态人的产生。当人被物化为成功的工具或者欲望机制建构与投射的对象的时候,这是不是一件极为危险的事?

        “通才教育”的短板在于它还是把重心放在“才”(材)上,忽视了教育的“成人”使命,也就是说还没有跳出“以人为器”的窠臼。今天教育领域所发生的诸多悲剧都跟这种“以人为器”的思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如果将通才教育作为破解现代教育困境的灵丹妙药,奉之为唯一正确的教育模式,显然是一种误导,也是与生态文明的要求格格不入的。因为与工业文明以人为器不同,生态文明视人为命,将人看作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鲜活的生命。从这样一种视人为命的立场出发,生态文明主张既超越专才教育也超越通才教育,它呼唤一种后现代的“通人教育”。

        所谓后现代的通人教育是一种培养学生融会贯通能力的教育,它侧重培育学生打通事物隔阂的能力,转化事物的能力以及打通学问与生命的能力。这里的“通”包括与自然通、与社会通、与实践通、与他者通。他/她通古今之变,明存亡之道。通人教育既是一种有机教育、智慧教育,更是一种共情教育、成人(仁)教育。是一种“使学生和社会的生命得到滋养和改变”的深度教育。它旨在培养创造性地解决问题的人,具有感通能力的人,其所推重的是拥有悲悯情怀的“通情达理之人”。通人教育的最终目的是实现人格的升华和生命意义的生发,也就是帮助我们成“人”(仁)。最终丰盈我们的生命,扩展我们的生命,升华我们的生命。

        概而言之,通人教育所要培养的是心中有理想、胸中有情怀、手上有本事的高生商的生态人。他/她对事物内在的有机联系有觉知,深知作为个体的小我是更大宇宙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因此对他者有感觉。她/他不仅拥有“感同身受”“人溺己溺”的悲悯情怀,而且拥有尊重他者,为弱小张目的道义担当。因此生态人注定是心怀慈悲的存在,他/她将在服务他者的过程中安放自己的身心。生态文明需要这种生态人,只有这种生态人才能建成伟大的生态文明。这种生态人也只有通人教育才能培养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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