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2020年。公认近年来最安全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也不安全。
美国诗人路易丝·格勒克(LouiseGlück,右图)是高度非政治化的,历来专注于向内开掘,本属安全无虞,却因诺贝尔演讲表现出的“落后”或“音盲”引发了质疑。
在12月上旬依例发表的受奖演说中,七十七岁的格勒克用了很大篇幅,回忆童年时代最珍重的两首诗歌:威廉·布莱克的《黑小孩》和斯蒂芬·福斯特的《斯旺尼河》。
“布莱克通过黑小孩跟我讲话;他是隐秘的声源。看不见他,就像看不见黑小孩。”格勒克在演讲中说。
但是,以今日美国文艺界的进步标准来看,这两种作品均有政治问题。
布莱克和福斯特都是白人,却都把自己代入了黑人的身份。
《黑小孩》是这样开头的:“在荒凉的南方妈妈生下我来,/我黑,可是呀,我却有洁白的心灵;/白得像天使是英国的小孩,/我却黑黑的,仿佛失去了光明。”(袁可嘉译)
福斯特则直接涂了黑脸,扮做黑人,唱黑人风格的民谣。在2008年改词之前的一百六十五年里,《斯旺尼河》里一直有这样一句:“噢,老黑啊,我的心多么困乏。”
六十五岁的美国诗人、作家和格勒克的学生玛丽·卡尔(MaryKarr)在推特上表示:“在历史的这个时刻,路易丝·格勒克——我的毕业论文导师和我深深敬佩的诗人——写了一篇黑脸(指白人扮黑人的滑稽说唱表演)诺贝尔演讲。在1789年,布莱克的《黑小孩》还有可能作为‘废奴’诗而过关,可它出自一张擦了鞋油的白人脸。该死的醒醒吧。”
波多黎各诗人丽云·阿尔瓦拉多(LiYunAlvarado)也说,这都2020年了,格勒克还在拔擢这样“一首植根于维护白人至上主义的诗”。
于是再次有人开始质疑瑞典学院的选择。在他们看来,格勒克黑脸演讲的根源就在于她“非政治化诗歌的空洞”。
12月22日,马尼拉青年诗人贾姆·帕斯夸尔(JamPascual)为菲律宾网络杂志《拉普勒》撰文,以《路易丝·格勒克与内在性诗学的失败》为题,谈到此类诗歌写作的陷阱:“当我的存在就是所有的存在,我的生活就成了对我最重要的生活,我触碰世界,世界就变成了我。”但是,“当个体变成万有,社会就不再相关。当种种这样的努力遮蔽了其余的世界,从崇高的微小瞬间里提炼精神价值又有何用?……仿佛集体的喧哗只能是噪音。仿佛公愤的歌声只能是走调。从她演讲的音盲里可以看出,格勒克可能是把她的内心世界误解成了一种超凡脱俗的人类经验,而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为白人、总是受到文艺界制度化优待的主体地位。”
瑞典学院恰恰认定格勒克以“确定无疑的诗性声音,伴随着严苛的美,将个体生命放大到普遍存在”,而以世界上最重要的文学奖相授。
格勒克是好诗人。但质疑不会停止。争论还将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