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重述中国多民族神话

    20世纪初，自“神话”的概念在古希腊《伊利亚特》《奥德赛》《神谱》，日本《古事记》等体系化神话叙事的烛照下进入中国学界之始，发掘、整理中国神话资源，重述中国古代神话体系就成为中国学人的诉求。其中影响卓著者如袁珂、叶舒宪等先生。袁珂先生《中国古代神话》《中国神话传说》对中国神话作了体系化重述，叶舒宪先生《中国神话哲学》则重在揭示深层“神话模式”。近年来，以“轻学术”姿态重述中华神话的作品甚夥，最近年近九旬的萧兵先生出版的《中华民族神话与传说》一书就是较好的一种，值得推荐给广大读者。萧兵先生的著作有着“獭祭鱼式”的丰赡，读其书如入迷宫探案，有阅读的难度，也带来特别的阅读愉悦，可以说，这本书将“老学究”充满活力和趣味的一面充分展现在了我们面前。

    在中国神话版图中，各民族神话的丰富性远胜于汉语典籍记载的神话，然长期以来，无论是文学史的书写还是神话的重述，少数民族神话所占比例都十分有限。而《中华民族神话与传说》不是这样，在书中，从混沌创世到发明用火、蚕桑、黍稷、医药，到应对天灾人祸如洪水、地震、干旱、战争，诸神与各个民族的英雄前仆后继，共同编织出一幅真正的中华民族神话体系：全书包罗56个民族及其分支的神话和英雄传说，涉及近130位神和英雄，以及众多秘境、神奇动物和神秘植物。

    《中华民族神话与传说》在文艺性的故事讲述之外，努力揭示故事的深层文化内涵；配有新锐插画师雪鱼倾力创作的数十幅精美插图，图像证“事”；以延伸阅读的方式交代故事背景、意义或问题。以《“混沌”的解破》为例：

    一团大得几乎无边无际的，似气非气，似尘非尘的东西，飞旋着，翻滚着，撞击着，里面乌黑乌黑，外边好像射着光，透着光，又吸着光，发出轰隆隆的巨响，似乎在不断地爆炸，就这样无休无止地“沉睡”着，又跃动着……古人把这种“状态”叫作“混沌”。

    随后，中国古籍中的各种“混沌”粉墨登场：帝江、帝鸿、盘古、刑天、中央之帝浑敦……紧接着是用中西方两种视角解释混沌。

    混沌是一片混乱、模糊、无序、动荡的“黑暗”，是（可观察）宇宙的初始，只有解破了它才能进入“有文化的光明”。

    在西文里，混沌（chaos），就是无序；克服黑暗与混乱之后，才是“秩序”，才是我们所面对的有秩序的、也可观察的“宇宙”（cosmos原义即是“秩序”）。

    接下来是图片详解。最后

    是延伸阅读。目前科学界还没有找到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为什么许多民族、许多地区的原住民，异口同声地说，在天地形成之前，世界是一团混沌？作者从霍金的大爆炸理论、康德的星云学说、恩格斯的世界本质、老子的“道”、屈原的“气”，说到古希腊、古希伯来、古印度、古巴比伦的“混沌”，到中国各少数民族如纳西族的“气态”、景颇族的“雾态”、苗族的“云态”、满族的“水态”、彝族的“卵态”、保安族的“混脱”等，一直说到新年“馄饨”或“饺子”，纵横捭阖，往来古今，娓娓道来“混沌”的种种形态及其共同的主题：解破黑暗混沌，开创有文化的光明。

    《中华民族神话与传说》是一部拥有比较视野的神话文化史。书中不仅有中华各民族神话的比较，也有世界同类型神话的比较。比较中，同中见异，异中寻同，充分展现出神话文化史的复杂与丰满。更重要的是，又时时能在文化比较中，正本清流，辨讹正误。

    比如傣族神话《英叭创造世界》：混沌大神英叭用身上的污垢创造一切，在开天辟地之前用污垢造了一辆有头有尾有翼的“金光万道的神车，犹如披红的烘相（宝凤凰：大鹏），从雾浪中徐徐升腾，太空骤然豁亮”，然后造出“果形大地”漂浮海面，巨象负载“地柱”和“地架”，地架外有四门，各有“镇石”和守护神（兽），再外是四洲。海底有宇宙大鱼巴阿嫩“主宰着大水”，“大水的泡沫和水气，都从它的鼻孔涌出，升腾到水面上，就变成腾腾烟雾。它张口大水晃荡，它吐气浪柱冲天”，造成地柱晃荡、大地不稳（地震）。

    在傣族的创世神话中，宇宙结构完整且非常繁复，甚至出现一些“科幻”情节如飞车，还有难以理解的孤立元素，如宇宙大鱼和巨蟹等。萧兵先生告诉我们其中哪些是原生性的神话（如污垢造世界、造人源于泥土（息壤）），哪些是外来文化影响的结果（如巨象负载大地源于印度佛教），哪些可能是后人掺杂进去的情节（如“飞车”、帝娃达、神果园等（基督教影响））……通过这样抽丝剥茧般的讲解，民间口传文学的复杂性就一目了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