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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20年11月25日 星期三

    酒事江湖37

    说酒忆福公

    魏建 主持:丁帆 《 中华读书报 》( 2020年11月25日   03 版)

        说到酒事,我想写的有很多,光那些“第一次”都终生不忘。

        可笑的:第一次见同伴喝醉,我送他回家,从扶他进门到我出门,几十分钟,他一直在给他父亲行标准军礼,可他没当过兵;

        悲催的:我第一次喝醉,竟是在自己的婚宴结束后,伴随着呕吐度过了我的新婚之夜;

        正义的:我第一次见义勇为是在高中毕业当晚,与同学小酌,酒精提升了我明察秋毫的能力。上厕所路上我发现有人行为异常,唤来同学使之犯罪未遂;

        丢人的:第一次逃离酒场是遇到一个海量之人不断挑战。哪知出了酒店更丢人——我在人行道上东摇西晃,屡屡撞到旁人,不断与被撞者怒目相对,不断嚎叫“看什么?”不断摆出迎战的架势。这些都是目击者中我的学生告诉的;

        尴尬的:春节前朋友在豪华酒店设宴,我应邀出席,遇到某领导,热情地把领导让进屋。刚喝了两杯,领导接过电话才知道进错屋了。主人极力挽留:“您能和我们这些书生一起喝酒太难得了!”我们第一次让领导尴尬得似乎总在想“Tobeornottobe”;

        玩命的:第一次玩命拼酒是为我负责筹建研究基地的办公楼。那天请负责此事的领导喝酒,他先是说他喝一杯我得喝两杯,后来不断提高对我的要求,涨到1:5的时候,我不敢喝了。他说,你只要喝了,那个事好说。那天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被抬到医院救治的;

        打擂台的:第一次打擂台喝酒,是1986年9月,在湖南益阳举办的一次学术研讨会上。受当时热炒的中日围棋擂台赛影响,李福田先生提议会议结束宴会上搞一场喝酒擂台赛。东道主是主队,外地专家是客队。那天我是客队先锋官,被对方先锋击败,主队获胜继续坐擂,客队派下一个人上场,如此这般。与一般酒场不同,我们特别讲究礼仪。对饮者都学着围棋擂台赛棋手们的样子,先向对方行鞠躬礼,然后你敬我一杯、我敬你一杯,举止优雅。最后,双方主帅相遇了。我们主帅就是李福田。起初,两主帅彬彬有礼,光喝酒不怎么说话,只有我们这帮喝高了在一旁起哄的喧闹声。很快,主队主帅不再矜持,再后来,他开始一段又一段地背诵毛主席语录。他无论严肃背诵时,还是背诵完笑着,都像个要干坏事的孩子。李福田满脸通红,嗓门也高起来,但表情和坐姿依然稳重,还能纠正对方背诵的错误。第二天我们都打听:昨晚谁赢了?李福田听到便笑:众人皆醉我独醒,可有谁给我作证呢?

        现在知道李福田的人越来越少了,上网搜这个名字,有经济学家、书法家、医生……唯独没有那位曾在现代文学研究界和出版界鼎鼎大名,江湖上称作“福公”的李福田。福公1931年生,天津人民出版社编审,一个很有学问、很有眼光、特别敬业的大编辑。福公的学问功底好,源于他长期的史料积累和文献收藏。他聊天的学术含量很高,也有趣。我出席的学术会议,只要福公在,他住的房间一定会有很多人,听他一人主讲。我许多近现代文化史料及线索都是听他“侃大山”得到的。他的编辑眼光和敬业精神举一例为证。薛绥之先生带领山师聊城分院的老师编了11本《鲁迅生平资料丛抄》。因耗资太大,被一个又一个出版社退稿。薛先生找到福公,就冲他有学问、有眼光、而且能干预领导决策。果然,天津人民出版社历时六年出版了这部近300万字的《鲁迅生平史料汇编》,福公是责任编辑之一。事实既证明薛先生找对了人,也证明这个选题福公看得准。近40年来,这套书是一代又一代鲁迅研究者使用率最高的书籍之一。主要因为福公,天津人民出版社在1980—1990年代推出了一批中国现代文学研究的资料书籍,其中影响特别大的是北京大学与山东师范大学合编的《中国现代文学期刊目录汇编》。这部近500万字的大型资料工具书,也是被出版社纷纷拒绝。虽然谁都知道此书的价值,但谁都不愿意做赔钱的事,何况这样的书每个字都可能出“硬伤”。这么多文字何时编完?这样的书稿即使有出版社愿意出,也少有编辑愿意接。结果,又是天津人民出版社接了,福公一人花了两年的时间完成了这部书稿的编辑工作。他还为《鲁迅年谱》《郭沫若年谱》《鲁迅〈摩罗诗力说〉注释·今译·解说》《一个人和一个时代——瞿秋白传》等数十部中国现代文学文献史料和学术研究著作担任责任编辑。也是因为福公,以书代刊的《鲁迅研究资料》长期由天津人民出版社出版发行。

        福公还以行侠仗义闻名,常听前辈学人讲他“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的故事。福公没有任何官衔,在单位里却像个青天大老爷,常常为民做主。普通职工若有投诉无望的冤屈,常找他倾诉,实在看不下去,他就为民请命,并屡屡讨回公道。有一次,某领导处事严重不公,福公劝领导收回成命,该领导却跟他唱高调打官腔。福公顺手抓起一个墨水瓶,高喊“我砸玻璃了!”领导才好好说话了。最令人感佩的是,某国家级学术单位下属机构职称评审太不公道,福公竟然专程跑到北京打抱不平……据说以上故事都发生在福公喝酒之后,唤起了我对武松替朋友伸张正义之前豪饮的联想。

        1994年我和几个朋友策划了一套学术丛书,原定在天津某出版社出版,交稿一年后没有动静。原责任编辑编完这套书退休,新的编辑室主任竟不给出了。绝望中我们想到了福公。因不是他所在单位故没抱什么希望,我们找福公纯粹是当时年轻气盛,想吐吐这口恶气。福公很气愤,当着我们的面就给天津市新闻出版局局长打了电话。几个小时后,那个出版社答应给我们出书了。当晚我们要请福公喝酒,他拒绝了,怎么说也不行。后来在北京、在青岛、在天津好几次机会我要为他设宴,他总是笑嘻嘻地拒绝,却拒绝得不容分说,只是每次都说:以后有的是机会。后来一位前辈告诉我,福公听不得别人以感谢的名义请他喝酒。

        2015年我到南开大学给博士论文答辩,想去看望福公,却得到噩耗:他已经去世了。我当时难过地一个人跑出去,在南开校园里静坐着,仰头想对上天说:“福公,我不说感谢了,可您不给我们机会了!”

        最近才弄清福公逝世的时间:2012年11月10日。今后每年这一天,我将祭福公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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