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于台版书的那种有点儿“青眼有加”的特殊感觉,无疑是因为1990年代初在上海社科院港台阅览室三年的浸染熏习。这种“毒害”的一个后果,长话短说,就是2007年初次到访台湾,当飞机将要降落在桃园机场时,我心中竟浮过了一丝挥之难去的迷离和伤感。
这些年除了一次自由行,就没有再到过台岛。但是如我的一位同事所说,千万不要低估网络的力量。所以,处今之世和时,要想淘台版书,主要还是得靠网络。
两周前的一天,现在已经成为严格意义上的书友的训练小弟微信我:孔夫子旧书广场上有一批台版书,不妨去逛逛。我闻讯循址而去,其实并没有多少书,而且严格来说还是一些“滞销”书,但是这不打紧,一是我们本来就非畅销书买家,二是这批书中还有些半新不旧的品种。匆匆浏览了一遍,选出了若干种,有柳田圣山的《中国禅思想史》、罗香林的《唐代文化史研究》、何冠彪的《明清人物与著述》。有一种许倬云等著的《中国历史论文集》,我误作上次错过的《求古编》了。可谓走眼之获,正如那年在岛上的一家书店买了本《阳明的哲学》,回家一翻,却发现是《阴阳的哲学》——吾尝有言:蛰居岛上,没有降低我对书的品位,却降低了我买书的品位,信哉斯言!
倒是有一个小小的经验和体会,有些台版书,其实出版不久就有简体字版了。虽说现在大陆书价几乎已与台版书持平,有时甚至还要超出。但是在大陆,主要是网上买台版书,毕竟有个“溢价”——所以大部分台版书,能够买大陆版还是能省些书费的。例如黄宽重的《艺文中的政治》,北大版就要比台版省下一半银子。
一年一度的上海书展,本来是未必会起兴要去参加的。这次是因为王志毅先生的筹划,要在我2017年重到沪上即去打过卡的衡山·和集为拙集《听歌放酒狂》做一小活动。我是当天从岛上赶去海上的,等大巴行驶在杭州湾大桥上时,才想起来向志毅打听下书展行情,被告知除了次日晚上,所有场次的门票都已发售一空。于是就在志毅远程指导下从手机上抢了一张第二天的晚场票,此举至少算是提高了一下此趟魔都行之“性价比”。
平生少有这样轻松休闲的时日:完成了头晚在分会场的议程,结束了次日在友人奉贤别业的盘桓,在洪庙镇上就着一锅热气腾腾的羊杂喝了两瓶冰凉的啤酒,又由自己的学生驾车送到志毅为便于我参加主场书展而在展馆附近订下的宾馆,在冷气十足的洋气的酒店里无所事事地等待着书展晚场时间的到来。
傍晚六点,我准时来到了上海展览馆,排队进入展场。因为采取了限流,加以良好的组织管理,一切高效而有序,但是除了在门口拍发了一条主会场彩旗招展的状态,花花绿绿的简体字展场实在让我没有逛下去的耐心。于是就在有些随机地收了一种《夏目漱石回忆录》之后,直奔心中唯一念想的台版书展场而去了。
盖因之前已在票圈中见过自己的学生书展上淘到台版书的情形,我已经有一种不良的预感:与别的展场不同,台版书展通常很少复本,也就是说,如果一本书被捷足先登者买走,那么后来的访客就怕要扑空的机会都没有了——因为他压根不会知道此前有过什么书,除非是像我这样“有备而来”。
我的预感得到了书展工作人员的证实,他明确告诉我:大部分书是单本,不多的有两册! 所以这剩下的就完全是捡漏和拼眼力的事儿了。既如此,我的精神也就完全松弛了下来,而且本来台版书之“花花绿绿”并不亚于大陆。
逛这种展,外在观光是不顶用的,必须一个猛子扎下去,竭泽而渔,搞地毯式搜索。不过在此之前,我倒是先在面上发现了一本半旧书:《浪漫主义时代的动荡:论十九世纪德国绘画》,乃是德人Traeger所著,是作者在台北的一组讲座,原书是2005年出版,已在仓库和各类书展辗转十五载,风尘仆仆,可惜一直无人识荆。
此次转圈最大的收获要算在联经架子上,发现了彭文林译注《克拉梯楼斯篇》。记得2007年在台北我就已经收过这本书,但是这些年东西播迁,这本书竟已不在手边了。巧合的是,那天在书展偶遇一位本系主攻希腊哲学的研究生,而架上这书竟然有两册,于是我就也买了一本送给这位学生,得到的回应却是:刚才我也看过这个展台,怎么没有发现这本书?! 这让我想起那年在哈佛附近的罗尔斯书店,我用7.5美元拿下Robert Brandom的巨册Making it Explicit,回到公寓,国清小友的反应:那家书店我去了无数次,怎么没有发现这本书啊!
对了,现在大陆学界常有某氏N兄弟之说,这位彭文林先生和翻译亨利希的《在康德与黑格尔之间》的彭文本先生就是胞兄弟,两位一在台大,一在政大任教。这要算是本就不大的台湾哲坛的一段小佳话了。
有趣的是,就在我要结束逛展时,却陆续发现了三种书:其中两种是台大出版中心印行的,一是老诗人叶维廉的《〈荒原〉·艾略特诗的艺术》,二是陈荣华教授的《海德格〈存有与时间〉阐释》,两本书价格都不高,就都收了;另一种学生书局所出《清末〈清议报〉、〈新民丛报〉诗词辑校》(江晓辉辑校),我还是犹豫了一会儿才咬牙收下的。
回到岛城不久,训练小弟又发来一则书讯:推荐一家书品似不错的台版书网店。看那店名,似曾相识,一查记录,发现前两天刚在那里下过一本牟宗三先生的《历史哲学》新亚丛刊精装版。于是又抽空来到这家店,分两次把近百页的书目翻了一遍,下了两单。用训练小弟的话来说,很少见到品质如此整齐、书价又相对比较合宜的台版旧书店!令人惊喜的是,我还在那里淘到了几乎是全网唯一的Philip Pettit早年的那本Judging Justice,以及台湾虹桥书店早年“盗印”的张灏那部《梁启超与中国思想的过渡》英文版,还有几乎是全网最低价的傅乐成的《汉唐史论集》,这位傅先生是目前两岸仍然炙手可热的历史学家王汎森院士的导师。
除了若干闲书,例如思果的两个早期的散文集以及一小部《历代名人短笺》和一大册《清代名家手札真迹》,在这家店扫货的一个主要收获是几种哲学史和哲学概论类的图籍。水牛早年所出阿·韦伯的《西洋哲学史》,还有郭博文所译波亨斯基的《当代欧洲哲学》,皆曾早有所闻,好像我的博闻强识的范明生老师就引证过这两种书,但我此前却从未见过。劳思光先生的《哲学简说》也并未听说过,我猜想此书和牟宗三先生的《中国哲学的特质》一样,大概是给夜校一类的校外研修班用的教材。说到哲学概论类的书籍,我就还想起以前曾得到过波亨斯基的《哲学讲话》,是此书中译的第十版! 而在开篇所提到的旧书广场,我也曾搜得雅克·马利坦(台译为马里旦)的《哲学概论》。马利坦和波亨斯基均是天主教哲学家,难道是这一派的哲学家特别爱编哲学教材吗?
前面说到淘台版书主要靠网络,我这里还有个例子。两三年前的一天,我在上海汽车南站候车时,从一个聊天群里看到我的一位学生C君报告正在台北诚品书店,看到他传送上来的照片,想起当年通宵逛诚品的经历,我的心又痒痒了起来,于是马上让学生把他眼前那几个哲学书架拍了图发给我,我就直接在上面选书。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居然愣是选出了四种书,一部哈贝马斯的思想传记,一册保罗·利科的希腊哲学讲义,还有伍德的《康德的伦理思想》和皮平的《黑格尔的实践哲学》,并立即让学生帮我买下,人肉快递给我,我则通过微信把书款打将了过去。这要算是我的淘书经历中颇为神奇和难得的一幕了,但是因为所淘的四本书都是英文著作,所以这严格来说并不能算是在淘台版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