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乔治亚》是一部文体杂糅的作品,作者有意无意模糊了虚构与非虚构的边界。可以看作一部关于娃娃的游览志,看作娃娃屋札记,甚或娃娃屋研究(迷你建筑发展史),亦无不可。同时它又是想象中人与玩具之间一场“越界”的互动,还是对十八世纪英国的一次张看。娃娃屋的各种讲究,购买、布置娃娃屋的过程,十八世纪英国及欧洲风习,屋中玩偶与其摆弄操控者(作者本人)之间的对话,对人之过往与现在的省思……所有这些都打成一片,虚虚实实,亦真亦幻。
西西在此书中沿袭了她一贯的风格,即一边讲故事,一边演绎典故,只是对知识背景的兴趣更觉盎然,压倒故事的叙述。对迷你世界的全神贯注,令她的叙述从头至尾淡定从容,恰是这份淡定从容构成了西西与众不同之处。另一方面,与《我城》《飞毡》等相比,这部小说更具私人化的意味,注重的是个人私密内心世界的对象化——对“乔治亚房子”的不厌其详的描述实为对一种安稳生活的向往(虽然小说中也提到了十八世纪英国的阴暗面)。这部小说因此具有了更多的疗愈色彩。
《哨鹿》则无中生有,写针对乾隆的一场未遂的行刺。分“秋狝”“行营”“塞宴”“木兰”四章。从故事的角度说,前面的铺垫皆为了最后一章的最后一节,但最后一节并不构成戏剧性的高潮,事实上作者也并不在乎小说的戏剧性,谋刺的刺激、惊险均非意之所属,所在意者,一是对宫廷生活、木兰围场“知识考古学”式的描绘,二是对人物(乾隆与行刺者)内心活动的摹拟(叙事很大程度上借二人的视角展开),此外则是对双线结构的经营。小说开始对乾隆深居宫中所产生的景观与实相、表演与真实之间的恍惚感,结尾处乾隆误射谋刺者而不知杀身之祸堪堪躲过的设计,以及贯穿始终的双线并行而有呼应,还有诸多暗示与隐喻,均见出西西的巧思。
西西显然是一位对人性描摹兴趣远过于政治的作家。在她笔下这样一个很容易被赋予政治意涵的故事被从另一角度观照,到最后我们对行刺者的动机(逼上梁山式的造反,还是“排满兴汉”的情感)也不甚分明,相反阿木泰这个应是与乾隆对立的人物倒出人意表地分享了后者对人世的一份茫然。相较而言,西西对乾隆的描绘更成功,显现其自负虚骄之外,颇多“理解的同情”(或“同情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