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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20年09月02日 星期三

    酒事江湖26

    我的识酒小史

    黄小初 《 中华读书报 》( 2020年09月02日   03 版)

        我小时候,父亲每天都要喝酒,是那种二两五一瓶的“乙种白酒”,俗称“手榴弹”,每天一瓶,几乎雷打不动。一贯不苟言笑的父亲喝得兴起,偶尔会用筷子蘸上一滴酒塞我嘴里,把我被呛得鼻涕眼泪横飞的囧样作为酒后余兴。所以,酒给小时候的我留下的印象一直不太美妙,一个正经人为什么要花钱去喝这种又辣又苦的液体来给自己添堵,这是一个我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这辈子正儿八经在酒桌上被人撂倒,是在工作以后不久。那会儿,我在《祝您成才》杂志当编辑兼记者,有一年驻宁某部在驻地召开人才工作会议,我奉命前往采访。会议结束后军部照例用工作餐慰劳与会代表和工作人员,席间军部首长来给就餐者敬酒,为首的正是军部一号人物——军长。这位军长是个老革命,据说还是个有名的战斗英雄,当然,即使无视这些背景板,从小就是军棋迷的我也深知“军长”两字意味着什么。身经百战的老军长仍然军容严整,风纪扣扣得严严实实,保持了一个老军人不怒自威的仪态。他步伐沉稳、面带微笑,在一众军官的簇拥下,举着搪瓷茶缸一桌一桌敬将过来。

        走到我就坐的那一桌时,也许是因为我在一桌人中看上去最年轻,而且又是现场不多的身着便衣者,军长一眼就盯上了我:“小伙子,来,咱俩干一杯!”

        我环顾四周,确定军长是在跟我说话之后,战战兢兢站了起来,像做贼一样扫了一眼自己面前空空如也的茶缸:“首长,实在不好意思,我……不会喝酒!”

        军长淡然一笑:“年轻人,有啥会喝不会喝的?你这身体,还会喝不过我这老头子?来,我先干了!”说罢,军长不由分说,一仰脖子把搪瓷茶缸里的酒全部倒进了嘴里。

        立即有餐厅工作人员在我的空茶缸注满了酒(大概一两半),一众军官的目光全部聚焦在了我身上,此时此刻,我深知已无路可退,任何解释、推脱、告饶在老军长炯炯有神的目光注视下都只能是自取其辱,遂咬牙抓起茶缸,二话不说,两眼一闭,照着军长的样把里面的液体一股脑儿倒进了嘴里。

        大概五分钟以后,我就彻底趴下了。再次醒来已经是在军部招待所的床上。记得那是一个春日,窗外绚烂的阳光分外摄人心魄,我头痛欲裂、浑身瘫软,倒卧在招待所的硬板床上忍受着腹腔里的翻江倒海,招待所的白墙、白色被褥、白色搪瓷脸盆使我产生了自己身在病房的错觉,这是春天第一次以酒气熏天的面目在我面前出现。

        我平生与白酒的第一场正面交锋,就这样以我的KO级完败而告终。

        新世纪初,我供职的单位开始涉足教辅出版。众所周知,推广教辅的关键点就是搞好跟各级经销商的关系,而酒又是最为常见、高效的公关利器。印象最深的是苏北某县的书店,这个书店有个大杀器,就是办公室主任的厨艺,所以他们招待客人从不去当地饭店,而是在书店顶楼的食堂由办公室主任披挂上阵、亲自操刀,客人们自然也很享受这种宾至如归、其乐融融的氛围,唯一让人受不了的是酒——当地产一种口味辛辣的烈酒,书店常备以之待客,大多数情况下,当谈完业务的客人们被引入书店顶楼那个已成业内传说的食堂时,五瓶以上的白酒已经摆在餐桌上整装待发。

        那五瓶酒也成为我此生挥之不去的梦魇——因为只要开喝十分钟,你的嗅觉、味觉就会被酒味攻占,不会再给美食留下任何兴风作浪、翻云覆雨的空间。

        如此喝酒,对酒欲生亲近之心,岂非缘木求鱼?2014年夏天,我在南京军区总院动了视网膜修补手术,主治医生嘱手术后可能需要终生禁酒。想到此后拒酒有了冠冕堂皇、不容反驳的理由,心中不但暗喜,甚至对那只给我带来无数麻烦和痛苦的病眼油然生出了感激之情。

        很快我就尝到了拒酒的无穷快乐,是在一个老朋友为出院的我摆的“接风宴”上。这位朋友是个喜欢热闹的人,一不留神攒了个大局,来了一些我不认识的人,开席前大家寒暄,我顺便说了一句:先打个招呼,我抱病在身,今天不能喝酒。这时,桌子对面一位气宇轩昂、神色端凝的某机关领导突然冷冷插了一句:在酒桌上不喝酒,还能算是男人吗?我跟这位领导素昧平生,他如此不见外,倒把我弄了个措手不及,按照基本礼仪,看在我那个攒局的朋友的面子上,我应该对这位领导朋友的义正词严一笑了之,或索性王顾左右而言他,但也许那阵子因为在医院呆得太久,心里憋着一口鸟气,我居然一反常态地立马把脸拉下,冷冷地回了一句:那就别把我当男人!显然,我的不知好歹一下子把在座的人都搞蒙了,幸亏饭局主人反应快,嘻嘻哈哈地立马转移话题,把局面缓了下来。那个晚上,我索性破罐子破摔,用一杯果汁应付掉了所有同席者的敬酒,当发现那位跟我互相抢白的领导也端着酒杯起身准备挨个敬酒时,我近乎挑衅地大摇大摆着晃进了包间附设的洗手间。

        鉴于跟白酒的这些爱恨情仇,我此生与白酒始终不来电应该是大概率事件,但万万没想到,将近花甲之年,我居然一改之前对白酒的态度,成了一个几天不碰酒就若有所失的人,甚至已经完全不在乎那只病眼的感受。究其原因,一是随着年岁的增长,周围的朋友爱上杯中物者越来越多,平时朋友间来往,酒成了一个绕不过去的话题,喝酒的妙处时有耳闻且慢慢感同身受,对酒的看法自然也与时俱进了;二是随着年齿渐长,慢慢淡出了工作一线,现在已经鲜少出入为工作拼酒的场合,没有了非喝不可的压力,也没有了咄咄逼人的劝酒,喝酒真的成了一种风轻云淡的品咂,一种享受,滋味也就跟带着功利心、虚荣心的拼杀完全不一样了;三是碰到了一些真正懂酒的朋友,也喝到了一些真正的好酒(并非贵酒),这些好酒当然跟儿时父亲喝的“乙种白酒”和工作场合喝的各种地产“名酒”不可同日而语。一直记得一位对酒文化颇有研究的朋友所说的鉴定好酒的八字标准:纯粮酿制,固态发酵。这真的极其简洁精准地概括了好酒的来处——真正的好酒,是粮食的精魂,饱含着酿酒者的心血,浸泡着人类悲欢离合的所有密码,其滋味怎么可能不悠长、境界怎么可能不高深、品格怎么可能不贵重呢?

        有人说,鉴定一个人是不是真正的爱酒者,端看其会不会独酌。以这个标准来看,我不无自豪又略带惊恐地发现,庚子年的春天,我终于不可救药地出落成了一个真正的爱酒者,因为我开始独酌了——新冠隔离期间,我学会且爱上了自斟自饮,每晚一两,从不间断。必须承认,在那种微醺的感觉面前,所有因隔离而生的寂寞、枯燥、单调甚至无望都成了浮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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