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人拜读了发表于2020年7月22日《中华读书报》的谷兴云先生大作《鲁迅“医学笔记”是“失而复得”吗——对仙台讲义问题的考辨》,感到先生文章写得极恳切,提出的问题,以理服人,本人十分赞同。
现仅就本人所知,给予答复。
一、对“讲义”的提法
先生例举了近六十年来鲁迅研究界、教育界对鲁迅这部讲义的各种不同的定名,如“解剖学笔记”“医学笔记”“课堂笔记”“鲁迅大学笔记”等等,先生除例举其发表的刊物外,并一一说明其提法的不准确性。
先生提出对此讲义的提法应遵照“对鲁迅本意和原作的尊重”,用“仙台讲义”是“既精准,又可显示其独特性”的。这个提法很好。
最近鲁迅博物馆文物资料保管部负责人,从鲁迅的遗物中,新发现了鲁迅当年用以包这部讲义的包书纸。在这包书纸的上面,鲁迅亲笔写有“仙台医专讲义录”七个字。这“仙台医专讲义”的提法对这部讲义,不但妥帖且精准,因为这是鲁迅自己对这部“讲义”的完整定名。
二、如何对六册仙台医专讲义的页数进行统计
先生在文中写道:
“大辞典”(注,即鲁迅大辞典)的第1句说到:“合订成6厚册,共954页”,此总页数有待验证。
据《鲁迅手迹和藏书目录(内部资料)》(第79页)著录:
医学笔记 记于日本仙台医学专门学校 病变论193页 脉管学334页 解剖学306页有机化学296页五官器学325页组织学349页(下称“藏书目录”)
由“藏书目录”的记载,各册页数之和,为1803页。“叶文”(注:即叶淑穗的“补白”发表于1980年《鲁迅研究资料》第4辑)提供的数字,是“共1049页”,“杨文”未说及页数,上文引列的《从鲁迅医学笔记看医学专业学生鲁迅》中,《表1鲁迅医学笔记的内容》(下称“表1”)统计的各册页数分别是:第1册306页第2册328页第3册349页第4册323页第5册193页第6册279页。6册相加,总页数是1778页;《表5鲁迅医学笔记中的课堂笔记的特征》(下称“表5”)细列有任课教师的讲课记录,在各册的页数,其和是1787页。
另在上引《鲁迅研究月刊》2010年第10期所载,《日本作家井上厦及日本医学专家眼中的鲁迅课堂笔记》(署名张立波,下称“课堂笔记”)一文中,披露两个页数,一个是954页,一个是1806页。原句分别是:“此次展示的是北京鲁迅博物馆所珍藏的鲁迅留学仙台期间的课堂笔记,共有6册954页。”“2005年北京鲁迅博物馆把鲁迅医学笔记全部6册1806页的电子复制版赠给了东北大学。”
以上6个页数:“藏书目录”1803页,“叶文”1049页,“表1”1778页,“表5”1787页,“课堂笔记”(1)954页,“课堂笔记”(2)1806页,和“大辞典”的954页核对,只有“课堂笔记”(1)的954页与之相同(可能同一来源),其余均相差数页,或几十页乃至数百页。页数之所以相异,可能因计数方法不同所致,比如,每页有正反两面,或者有的按一面算一页,有的按正反两面合为一页,等等。
先生所言极是,关于文物数字的统计,是文物注录和登记中的一个既复杂又非常重要的问题。所以1986年6月19日文化部特发布了文物字(86)第730号文件,即《博物馆藏品管理办法》其中第八条,第三项中就有“藏品计件”的要求。文物博物馆专家王宏钧先生在他的《中国博物馆学基础》一书中,特别加以解释:“文物的组成是比较复杂的,所以,计件方法也不易完全统一,但是,无论如何,应该有一个计件的原则规定,一个馆的藏品的计件应统一,并且始终如一。否则,博物馆藏品就统一不出一个准确的数字。”
鲁迅博物馆对仙台医专讲义的统计,在《鲁迅手迹和藏书目录》一书中,最初的统计,从数字看应当是以“面”为单位,六册统计为1803页;1963年在上报《鲁迅博物馆一级藏品简目》时,可能又改变了计算方法,上报“医学笔记六册1049页”;1994年国家文物局开展全国一级品评审,对鲁迅博物馆的藏品进行一级品鉴定。鲁迅博物馆在《北京鲁迅博物馆一级文物目录表》(辑校古籍、其他)一项中记“医学笔记954(6册)张”。这又是以“页”为单位了。
由于文物收藏单位,对这仙台医专讲义在页数统计上的“单位”变换,影响了鲁迅研究者、教育部门、图书出版部门,以至国外的鲁迅研究者,对这部讲义实际页数的掌握。其实“讲义”的数字是不变的,关键是对它的统计和计算的差异。
现今国家图书馆以最现代化的技术,调集鲁迅研究界各方面的专家,正在编辑一部大型的《鲁迅手稿全集》。这部书的出版宗旨是,要编辑一套既全面又精准而且新颖的《鲁迅手稿全集》。他们已将这部仙台医专讲义,以高清扫描的方法,收入书中。为了得到这部讲义的准确数字,已请国家图书馆出版社将他们经过精准录制的数字告知,计有:解剖学202页,血管学169页,组织学180页,有机化学155页,五官学175页,病变学101页。总计982页。
这应当是这部仙台医专讲义最终统计的数字。
三、如何解释为何仙台医专讲义现在仍存
鲁迅在1926年10月12日写的《藤野先生》一文中写道:“他所改正的讲义,我曾经订成三厚本,收藏着的,将作为永久的纪念。不幸七年前迁居的时候,中途毁坏了一口书箱,失去半箱书,恰巧这讲义也遗失存内了。责成运送局去找寻,寂无回信。”从鲁迅的记叙中,可以看出鲁迅对这讲义是十分珍爱并要将它“作为永久的纪念。”
鲁迅逝世以后,许广平先生在最艰难困苦的情况下,竭尽全力保护鲁迅的遗物。解放后,许广平先生将她保存的鲁迅遗稿、藏书以及故居都逐件分批,无偿地捐赠给国家。
(一)许广平先生保存的鲁迅遗物中未见“仙台医专讲义”
1950年6月文物局派何国基、于树国等同志将鲁迅故居所有遗物及藏书进行清点,清点完毕后报文化部(见文化部存的档案“物字1218号”题为“为呈报鲁迅故居清点完竣并拟具奖状词请核发奖状函”的文件,其中注明:“图书五千一百九十五册又二百七十四件”),清单中未见此讲义。数年中曾多次清点鲁迅故居,并请北京图书馆的专家编辑《鲁迅藏书目录》,其中未有此讲义的记录。
1950年11月在许广平先生和唐弢等先生的安排下,由文物局从上海鲁迅故居将鲁迅藏书2691种装41箱运往北京。在清单中亦无有此讲义。
上海鲁迅故居的存书中也无有此讲义。
八道湾鲁迅的旧居中,曾留有一些鲁迅手稿或遗物。解放后,周作人、周丰一先生也都逐件提出捐赠给国家。其中也无有此讲义。
许广平先生保存的大量鲁迅的文稿、译稿、辑录古籍稿等等,在建国初期因鲁迅博物馆尚未成立,就交由当时的北京图书馆保管。本人也曾参与对这些文物的登记,其中也无有仙台医专讲义。
(二)鲁迅博物馆接收仙台医专讲义的经过
查鲁迅博物馆文物账,这六册仙台医专讲义是鲁迅博物馆建馆前的1956年6月,许广平先生向鲁迅博物馆捐赠第一批文物时捐赠的。
当时接收鲁迅文物的是许羡苏先生(鲁迅的学生、许广平的同学和好友),许羡苏先生也是鲁迅博物馆最早从事鲁迅文物保管的前辈,本人是先生的助手,1956年7月从部队转业到鲁迅博物馆工作。许广平先生捐赠此件文物时,本人还未到鲁博工作。后来在整理文物和将文物分类编账时,我曾问过许羡苏先生此文物的来历,许羡苏先生告诉我,“许广平先生说是绍兴派人送来的”,这一点我记忆犹新,但当时就没有再细问,甚至坚信无疑,因为那时已知在绍兴发现了三箱书,主观认为这六册讲义是从那里发现的。此后我有许多机会见到许广平先生,和先生也常交谈工作上的问题,也向先生提出过许多问题,先生都耐心地给予解答,唯独没有提出过这个问题。许羡苏先生1959年退休了,我们还经常通信,也向她提出过一些问题,她也用书信详细地给我解答,但却没有再向她提出讲义来历的问题。
1976年鲁迅博物馆成立了鲁迅研究室,编辑出版《鲁迅研究资料》,本人就在该刊1980年第4辑,写了一篇短文——“补白”题为《鲁迅〈解剖学笔记〉与藤野先生》,文中首次披露“1951年绍兴人民政府和当地人民在鲁迅的家乡发现了鲁迅家藏的三箱书,从中找到鲁迅的《解剖学笔记》一共6厚册”等。
事实上,早在1962年王鹤照先生,和尔后的张能耿先生写的回忆录以及《绍兴鲁迅纪念馆的大事记》的记载中均已证实,寄存在张梓生先生家中的三箱书内并无仙台医专讲义的事实。本人当年既未查阅过三箱书的书目,也未与绍兴鲁迅纪念馆的同志核实,就发了此文。本人回想起来深为遗憾,此文虽短小,但影响极大,使这不符合事实的论证,被一些出版的书籍和研究者所引用,在此本人诚恳地向读者致歉!
而今,所有当事者,均离我们而远去了,对此仙台医专讲义的来历,只能存疑了,有待后人来解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