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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20年08月19日 星期三

    《读书》杂志与邮购时代

    马国兴 《 中华读书报 》( 2020年08月19日   14 版)

        扬之水女史的《〈读书〉十年》,是其在《读书》编辑部工作期间的日记选,上起1986年12月15日,下讫1996年4月15日。缘于我曾在郑州三联书店从业五年,故阅读其日记,多留意与之相关的文字。

        郑州三联书店全称为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郑州分销店,于1990年4月25日正式营业。这是三联书店自1986年恢复独立建制以后,在全国设立的第一家分销店,由时任三联书店总经理的沈昌文先生,与薛正强先生共同促成。

        2012年4月,沈昌文先生为我的小书作序《郑州往事》,回顾了创办郑州三联书店的因缘。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某一天,在罗孚先生安排下,他与老报人徐铸成先生共餐。那天,他还结识了同席的徐老之孙徐时霖先生。随后,在时霖先生介绍下,他又认识了时霖先生的同学薛正强先生。不久,薛先生向他提出,有意在家乡郑州经营书店。沈先生写道:

        当时,三联书店刚落脚未久,美术馆东街的大楼八字还才刚有一撇,本店工作人员大多还在北京五六处地方分散办公,如何谈得上去外地发展。但是,我想到了未来,加上我这上海人好动的性格,觉得不妨一试。不过我那时一分资金也掏不出来。薛先生说,资金由他筹,只要求我允许他使用“三联”名号。我于是郑重要求他注意文化品位,绝不经营坏书,把这作为使用“三联”名号的唯一条件。他欣然同意。这家叫“三联书店郑州分销店”的书店于是开张。打这以后,我去检查多次,确实不错。从各方面看,值得叫作“三联书店”。

        徐时霖先生的回忆,对此事可做证实与补充:“我和沈先生第一次见面是在1986年3月。薛正强兄是我的同事前辈,亦师亦友。1989年秋,他始有办书店之打算。他和沈先生首次见面是在1990年初或春节后。当时,沈先生得知上级支持三联书店扩充销售渠道后,即有此决定。”

        作为郑州三联书店发起人,沈昌文先生称之为“我出版从业史上的一个突破”。1996年,我与牛桂玲加入其中,并相识相知相爱。从这个意义上说,沈先生是我俩间接的“红娘”。

        扬之水女史日记中第一次写到薛正强先生,是在1990年4月7日。是日午间,《读书》编辑部同事在味苑酒楼为贾宝兰女史补做生日,薛先生在座。那时,郑州三联书店尚未开张。

        将近四年后,1994年1月13日,扬之水女史才第一次见识郑州三联书店的真容:“郑州三联分销店坐落在文化路最北端,夹在一爿熟食店与一家牛肉面馆中间,是一片肉夹面包的三明治。门面极简陋,里面也未加意装修,因为地处路口,故接纳了各路灰尘。学术著作居多,但品种仍感到少了些。”

        “三明治”之喻,沈昌文先生此前视察时,亦曾有此一说。一笑了之之余,或可一窥文化在那个时代的尴尬处境。郑州三联书店位于文化路与农业路交叉口西北角,其面世,后被当地媒体誉为一举改变了“文化路上无文化”的历史。

        说到郑州三联书店的邮购业务,是绕不开《读书》的。

        1990年9月15日,扬之水女史在日记中写道:“午间薛正强来,请编辑部三人在花园酒家午饭。……席间所谈为郑州三联分店与《读书》之合作。”

        《读书》1990年第十二期第一百六十页,有一则《致读者》,全文如下:

        《读书》第十一期《读〈读书〉记》“不尽如意”题下,有一位读者陈述苦恼,其一便是《读书》评介之书,每不易购得,同时又表示,“这自然又不是《读书》能奈何的事”。读者知我爱我,令人感念无已;然虽不怪不罪,却也难免惶愧与不安。今欲聊尽绵薄,经与三联书店郑州分销店联系,初步拟定今后凡《读书》介绍过的书,皆由其尽量向各出版社联系进货,并承担为读者邮购的工作。凡三联版图书,可以尽量保证,其他各社所出之书,亦尽力搜求。爱书的同道们可径与之联系。若几方面通力合作,则“不尽如意”处虽未必能尽如人意,但或借此稍解。财力、人力所限,汲深绠短,不周之处,务请鉴谅。有关出版社如能支持此事,允许以优惠方式提供货源,则更所感谢。详细办法,请与郑州分销店径商。

        文后附录郑州三联书店的地址、邮编与电话。

        其后,沈昌文先生在《读书》1991年第二、四期的编后絮语里,两次提及此事;《读书》1991年第五期封二及封三、第八期封底、第十二期封三,整版刊登郑州三联书店的邮购书目,其余各期也用不同篇幅广而告之。

        那个年代,人文社科书在基层新华书店几无立锥之地,而多数民营书店更是难觅其踪,读者饱受寻书之苦。《读书》刊载以书为中心的文章,编辑部面对求购所评介图书的读者,限于人力,爱莫能助。郑州三联书店的设立,在服务中原学人之外,经由《读书》牵线搭桥,致力于邮购,以服务海内外读者。

        从一开始,《读书》的作者和读者就不限于大陆。那时不少海外读者得书的渠道之一,便是通过郑州三联书店邮购。我加盟书店较晚,不过也得见其盛。在空邮和海邮两种方式里,海外读者多选择后者,即便如此,其费用也高于书款。记得其时海邮包裹到美国的任一城市,都需要一个月以上。有一天,我们收到了一封寄自美国的吴道平先生的信,他在信的开头写道:

        从容女士/先生:

        您好!

        首先请原谅我用了这样奇怪的称呼。我难以判断您究竟是巾帼还是须眉,只得使用这种在美国通行的方法——大约也不合国情。感谢您的来信,昨天您寄来的书也收到了。读了您的来信,当时就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您办事非常认真负责,真正是一丝不苟。有这种精神,百事可做,无事不成。有这种精神,您就能得到大家的信赖。鲁迅曾经感慨中国人做事太不认真,而日本人却太认真,两者相遇,其胜负可知。假使国人无论做大事小事都能像您的服务一样,社会的现状总要比目前好一些吧?

        “从容”并非具体的某个人名,只是郑州三联书店邮购部历任服务人员的代称。江西新余的易卫东先生,曾在《邮购记忆》一文里,记录了与时任邮购主持人的林榕女史的书缘:

        在某一期《读书》杂志上,我看到三联书店郑州分销店的邮购图书的广告,正好有我想要的几本书,便汇款到这个书店去邮购。他们很负责任地给邮购图书的读者编了号,建立一个购书记录,我的编号是098号;寄书时总是夹一个短信,说明某书暂缺,余款若干,待有书后再补寄云云。落款的名字总是“从容”。……

        这样过了三年多,大概每两三个月总要邮购一批书吧,建立了一种互信。我为了省事,便开始在那里预存书款。有时候一次存两百元,然后有什么想要的书便写信去。第一次我写的是“从容先生”收,寄来的书里夹着回信,我从清秀的字迹上猜得可能为女性,于是此后便径称“从容女士”,也没见异议。

        这样书来信往,谈着书事,说点感想,偶尔也对生活中的不顺发点牢骚,慢慢地,“虽从未谋面,但彼此已熟悉”。也许我们的读书趣味相似,多了一份亲切和亲近。我几次发现我要购读的书,她都读过,总是在简短的回复中评说一两句。我想要杨绛先生译的《小癞子》,她告诉我书店只有林林译的《小拉萨路》,但插图颇有毕加索风味,也还不错,给我寄来一册。《沈从文别集》出版的时候,她特别说这套小开本的文集很好,她也买了一套,料想我会喜欢,特意留了一套书品较好的给我,果然我寄信去要邮购此书,言下对自己的准确预测颇为欣然。我读回信也不免会心一笑。

        这让人不由得联想到《查令十字街84号》,联想到海莲·汉芙与弗兰克的交流。

        继郑州三联书店之后,三联书店于1991年11月16日在杭州设立了分销店。杭州三联书店是直营店,派驻的叶芳经理本是三联书店一员。是年12月4日,扬之水女史在日记中写道:“叶芳来。杭州分销店甫开业,即遇到若干麻烦,吴彬耐心细致为她排解一番。”

        除了言语安慰,三联书店还给予杭州三联书店实在的帮助。1992年2月25日,扬之水女史在日记中写道:“在马凯餐厅举办服务日,约请的多是老先生:金克木、张中行、王佐良、启功、龚育之、王蒙、刘湛秋、劳祖德、倪子明、丁聪、厉以宁、陈原。其实主要为叶芳此番来京,欲运一批签名本回杭销售。今日签名的四位:张中行、王佐良、启功、陈原。”

        自然,在《读书》上刊登杭州三联书店的邮购书目,也在情理之中了。

        此后,三联书店又与不同机构合作,在全国各地设立分销店,以推广其品牌与图书,最多时共有十三家。仅在《读书》上刊登邮购书目或广告的,依次就有郑州、杭州、广州、济南、南京、沈阳等地分销店。后来各店的邮购书目或广告,未在四封刊登,而是多以补白形式插于文末。各地分销店的人物,出现在扬之水女史日记中的,除了薛、叶,还有郑州的张俊鹏(日记误记为张峻峰)先生、济南的白峰先生。

        除了各地分销店,陆灏先生打理的凤鸣书店,最先得到《读书》编辑部朋友的支持。扬之水女史在日记中,多处记载她奔波于三联书店、人民文学出版社的发行部,为凤鸣书店联系订购图书,并托人捎书到上海。此外,《读书》1993年也多次刊登凤鸣书店的邮购书目。

        多年以后,江苏苏州的王稼句先生在《郑州书缘》一文中写道:

        二三十年前,买书还很不方便,除了在各地访冷摊、拨寒灰外,邮购是个途径。看到书目广告后,就到邮局填汇款单,再在附言上写上书目,这应该持续了好几年。当时我邮购的地方,主要有北京三联书店、三联书店杭州分销店和郑州分销店、上海凤鸣书店。在这几家中,郑州店的服务是最好的,那时没有快递,全是印刷品挂号,他们总是将书包裹得好好的,厚厚的牛皮纸,棱角分明。但邮购的周期太长了,从汇出款到收到书,三四个月尚属正常,那就需要耐心的等待。我曾写过一篇《等待邮购书》,回忆当年的情景,其中就说,邮购书“虽然有一个长久的等待,但是等待之后,却有一个非常令人开心的时刻,这大概就是一个补偿吧”。在文章里还摘抄了郑州店给我的一封信:“非常非常对不起,耽误了这么这么久。对您这样的老顾客,我该更尽心才对,可是实在力不从心,邮购常常被搁置,以致邮者怨声沸沸,真是对不住了!像您这样从不来信催的,我更感不安,辜负了别人一片信任。”薄薄的一张纸,让我那久旷的烦恼,顿时烟消云散了。

        1994年4月2日,扬之水女史在日记中写道:“刘苏里来谈万圣与《读书》合作的计划。午间在编辑部吃饭:老沈熬的一大锅腌笃鲜。坐着听了一会儿,离去。”于是,继上海凤鸣书店之后,北京万圣书园、广州博尔赫斯书店、北京风入松书店、黄石后人类书店也先后在《读书》上亮相。

        各家书店同期在《读书》上刊登邮购书目,其中难免有不约而同的。郑州三联书店的书目选择,原由经理亲自上马,后期由我接手完成。挑选书目,除了其品位,还要考虑其存量——总不能到读者邮购时缺货吧,那就被动了。书目由经理过目后,我便给《读书》编辑部发传真。起初,书店还没有配备传真机,我每次发传真,还得到附近的邮局,当时每页传真的价格是十元。

        不过,这种“好日子”并不长久,到了2000年,《读书》上的图书广告全部改为彩印,并开始收费,各地分销店也不再享受免费刊登邮购书目的福利。

        其时,放眼全国,经过业内人士的多年努力,纷纷涌现优秀的人文学术书店,读者购书已不再是一件难事,在北京有万圣书园、三联韬奋图书中心,在上海有季风书园,在广州有学而优书店,在南京有先锋书店,在贵阳有西西弗书店,在太原有尔雅书店,在长春有学人书店……谁还会舍近求远地去邮购呢?

        《读书》2000年第二期彩插里,第一次刊登了当当网上书店的广告。这是一个隐喻。

        一个时代落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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