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术能继钱公志 考证犹见清儒功

    赵兴勤先生所著《庄一拂〈古典戏曲存目汇考〉补正》（以下简称《补正》）是对庄一拂先生编著之著名戏曲目录《古典戏曲存目汇考》（以下简称《汇考》）的补遗、订正，由于庄著原本一直被视作重要的戏曲目录，故该书的出版对戏曲研究的重大意义不言而喻。

    据引广博、因缺而补。可以说，庄一拂先生的《汇考》是目前为止一部规模宏大的古典戏曲总目汇编。自问世以来，该书一直为戏曲学者所重视并引用，成为戏曲学者书架上“站得住”的重要工具书。

    然而，专业目录的编订都要随着时间的推移予以不断的修正和完善，以反映学界的最新成果。而今《汇考》问世已三十余年，随着新材料的发现和学术研究的整体推进，很多地方都存在补充和纠正的必要。几十年来，学界修订工作也始终存在，每每可见相关的文章。但却缺乏整体、系统的著述。赵兴勤先生因缺而补，对《汇考》进行全面的订讹、增补，既顺应了学界的现实需求，又堪称几十年来的研究成果的小结。

    “上编”对《汇考》已收曲目曲家做相关辨正，涉曲目一百三十种，曲家一百三十三人。下编据《汇考》增补曲目二百五十种、曲家三十五人。主要涉及“本事漏考”“误标作者”“一目多出”“本事误注”“漏收剧目”“生平失考”六个方面。《补正》所据材料丰赡，涉猎广博，尤其是作者借用了最新的戏曲资料汇编类成果，使得著述的资料性和权威性大大提升。此外，戏曲学界对方志、笔记、历代诗词、海外文献的发掘和研究成果，也都在书中充分反映，这些都极大拓展了著述视野，使得《补正》罗纳丰富、论出严谨。

    辑佚成果丰硕，于曲家尤显突出。赵兴勤教授年轻时曾师从戏曲研究大家钱南扬先生学习，钱先生曾称：“做学问，‘拓荒补阙’才有意义”，这对他的治学路径选择产生深远影响。赵兴勤不仅继承了钱南扬先生的材料功夫，而且也有着很强的“辑佚”“补阙”意识。某种意义上讲，《补正》可以视作钱南扬先生南戏辑佚的继续推进。宋元戏文曾和金元杂剧并盛，是戏曲史上一个重要环节。但由于在明代受到文人轻视，导致日渐散失。要对南戏的历史地位有正确的认识，必然从辑佚工作入手。钱南扬先生当年便在极为艰难的环境中，辑得戏文一百六十七种，大大推动了南戏研究。而赵兴勤先生的《补正》又绍继钱先生学脉，在古戏补遗方面又有所推进，如《一线天》《三生石》《六声猿》《分绿窗》等，皆由各类曲选、曲集中钩稽而出。

    值得注意的是，作者还适时吸纳了当今学人如吴书荫、赵山林、郭英德、黄仕忠、孙书磊、周琪等的最新研究成果。尤其是新发现的海外所藏中国古代戏曲剧目，也为作者所深切关注。

    作为《补正》的重要组成部分，赵兴勤先生对庄一拂《汇考》作了大量的曲家补正（133人）和曲家增补（35人）。这一工作也堪称对钱南扬先生学术传统的继承和发扬。钱南扬先生曾作《琵琶记作者高明传考》，其考证利用了诗文、家谱、地方志、史书、日记、书法、戏文等不同材料，考证文献深入全面，既纠正了原有文献记载的错误；又对高明的生平创作作了进一步补充，对了解高明的创作很有帮助。《补正》在这方面也卓有成绩，令人欣喜。如对曲家沈自徵的生平事迹补订，作者就运用了黄宗羲《弘光实录钞》《南雷文补遗》《御史中丞冯公（京第）墓志铭》、王永宽等《中国戏曲史编年》等，以各种史料文献相互参证，仔细考辨，在谨慎考据的基础上得出结论。补充曲家金鳌及其生平著述，则是从《（同治）续纂江宁府志》中窥见新文献。再如勺园主人的考证，《古典戏曲存目汇考》谓：“勺园主人，姓名、字号、里居均未详。”赵兴勤教授根据袁祖光《绿天香雪簃诗话》和《题金勺园〈可怜虫〉剧本》的记载，得出“勺园主人，即金绶熙之号，与袁祖光乃同时代人，非德保也。”

    其他如被《汇考》判为字号里居或生平事迹无考者，如缪谟、陆吴州、戴全德、宫抚辰、范文若、吴骐、松臞道人、铁桥生、包惕三、五云村人、程瀛鹤、孔传鋕、石庞、李本宣、董舜民、程北涯、金蕉云、张埙、吴兰徵、吴嘉洤、袁廷檮、朱依真、胡盍朋、胡无闷、姜兆翀、王恒、李天根等曲家之字号里居或生平事迹，皆在方志或清代文人别集中搜索而得。在对明代曲家陈鹤生卒年的考证上，还根据《四库全书总目》及徐渭《陈山人墓表》等文献，纠正了《汇考》沿袭明人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所谓“卒于嘉靖壬申”之误。还根据《（乾隆）震泽县志》以及《国朝诗人征略》诸史料，推断沈永令直至清康熙四十年（1701）当仍在世，对《汇考》所称沈氏“约明崇祯十七年前后在世”一说提出质疑。在对清代曲家戴全德生卒年的梳理上，根据赵翼《瓯北集》所提供的信息，丰富并完善了学者邓长风的相关考证。至于对清代另一曲家董达章的考述，则纠正了《汇考》将董达章、董士锡父子混为一谈之谬误。如此之类甚夥，不一一列举。这点点滴滴的戏曲文献资料，皆是从浩如烟海的古籍中搜辑而出，郑振铎先生曾称：“只有从事搜集资料的人，只有研究戏曲史的人，方才知道搜集资料是如何的困难。那工作是艰苦的，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是要一点一滴的累积起来的。”确乎不易。

    由于赵兴勤先生近年来一直致力于大型文献史料集《清代散见戏曲史料汇编》的搜集、整理和研究工作，因而可以充分运用大量资料，支撑《补正》写作。他的著述和研究，也就具有了标定当前戏曲文献搜集、整理和研究最新成果的特殊价值。整体看，《补正》虽名为“补正”，仅仅是查漏补缺；但实际上却继承了清代学者的考据理念，延续了庄一拂先生的戏曲目录学编纂理念和钱南扬先生的审慎精神，堪称当前戏曲目录学的最新成果。

    该著述不仅可以作为可据的工具书，而且具有方法论角度的意义：一是呼唤学界重视传统戏曲文献的发掘、整理和研究；二是以戏曲目录学的编订和修正入手，重新认识目录之学的当代价值；三是倡导从海量文献史料出发，论从史出，坚持正确的学术观和方法论。戏曲文献的整理和修订始终是过去式，也始终是进行式。当下，戏曲文献尤其是新近海外文献的整理和研究正在大量展开，戏曲目录的整理编订也在持续丰富和完善，赵兴勤先生的《补正》适逢其时，相信她的出现会帮助更多后学踵继前贤，再开新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