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沦陷原因剖析

    三国历史上，最复杂、最诡谲、最揪心的是荆州争夺战。其奇葩在于曹魏、蜀汉、孙吴三方势力的彼此交织角力。惊险变幻，跌宕起伏，明枪暗箭，策反投敌，纷繁错乱，士卒离散。镇守荆州的蜀汉前将军、假节钺的一代战神关羽军事生涯从巅峰跌落谷底，神鬼变化于一瞬，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其吊诡程度，冠绝三国任何一次战役。

    建安十三年（公元208年）岁末，刘备得荆州，在于刘孙始建联盟，起底是关羽的一万精甲水军及刘琦的一万步骑军；孙吴出兵协助，赤壁大战，刘孙联军大败曹孟德，曹从华容道逃窜，刘备遂有荆州江南诸郡，后又讨得南郡，分出宜都郡。刘备为荆州牧，统领荆州六郡。

    建安二十四年（公元219年）岁末，刘备失荆州，在于曹孙勾建联盟，董督荆州的关羽率4万精锐北征曹魏，蜀汉荆州驻军叛变；老盟友孙吴偷袭，曹孙联军大败关云长，关羽父子罹难。

    前一联盟是公开的弱弱联合，后一联盟是秘密的强强联手，其得其失均在蜀汉与曹魏之间展开，有孙吴的介入中完成的。

    关羽在荆襄一线作战基本没有损兵折将。关键是东吴的偷袭。东吴偷袭成功的原因是蜀汉荆州守军的叛国。《三国志·蜀书·糜竺传》载，“芳为南郡太守，与关羽共事，而私好携贰，叛迎孙权，羽因覆败。”清著名学者何焯说：“伤天下三分，不归一统，始于荆州失、关侯败，故以三叛人终之。”这是指陈寿把蜀书杨戏传《季汉辅臣赞》里，糜芳、士仁、潘浚三叛人放在蜀汉君臣赞的最后，是他们的行为造成蜀汉没能统一天下。

    史学家陈寿在糜竺传里附带述及其弟糜芳，并且把糜芳作为荆州之失、关羽败亡的主要罪魁祸首，这是对的。荆州首府江陵的沦陷，是导致荆州之失，导致关羽陨命的关节点。糜竺、糜芳兄弟是忠于刘备的，为何在如此重大问题上糜芳丧失节操呢？

    请看糜氏兄弟投奔刘备的历史。

    《三国志》记载，糜竺、糜芳，徐州东海郡朐县东北海中大洲郁洲人，今江苏省海州南。祖先世代经商货殖，做养马养牛生意。用陶朱公计术，“日益亿万之利，货拟王家。”糜家货财如山，不可算计。珍珠如鸡卵般大，散满于庭，被称为宝庭，外人不得偷看。奴仆上万人，资产万亿。徐州牧陶谦聘糜竺为别驾从事。曹操曾推荐糜竺为代理赢郡太守、偏将军，糜芳为彭城相。赢郡是从泰山郡分出了五个县专为糜竺而设立，糜竺“素履忠贞，文武昭烈”，文武兼备。糜竺、糜芳对蜀汉事业贡献巨大。

    其一，陶谦卒，别驾糜竺率徐州上层到小沛迎接豫州牧刘备兼任徐州牧。

    其二，糜氏兄弟放弃曹操所表封的官职，一心追随刘备。

    其三，建安元年（公元196年），刘备与吕布、袁术作战失利，转驻广陵海西，这里邻近糜竺家乡。当时军队非常困苦，将士大小都自己找食物吃。糜竺看到这种情况，不但把妹妹嫁与刘备为夫人，送仆众两千人，还送“黄金一亿斤，锦绣毡羁，积如丘垅，骏马万匹”，军队士气得到恢复。

    其四，建安六年（公元201年），刘备从汝南败逃荆州，糜竺、孙乾周旋刘表、刘备关系，被任用为左将军从事中郎；

    其五，建安十九年（公元214年），益州平定，拜糜竺为安汉将军，班在诸葛亮之上。糜竺雍容大度，敦厚文雅，刘备以上宾礼待他，但从未让他带过军队，对他的赏赐和宠幸，却特别优厚，没人能与他相比。此前一年，张飞、诸葛亮、赵云西上益州，糜芳就已接替张飞，任南郡太守。

    其六，从汉献帝兴平元年（公元194年），刘备为徐州牧起，到建安二十四年（公元219年）荆州倾覆，糜竺、糜芳追随刘备25年，与袁术四战一平一和一败一胜，与吕布四战三败一胜，与曹操四战二败二胜，鞍前马后，颠沛流离，艰苦备尝。

    刘备对糜竺、糜芳是以心腹使用的。刘备待糜芳不薄，为何要当千古罪人呢？有些人认为，私好携贰的糜芳因火烧军器，怕受关羽处罚而降吴。试问，投降不是件光彩的事，何必还要带牛酒投降，如此兴奋？史料显示很是蹊跷。

    请看以下几则史料：

    1.《三国志·吴书·吕蒙传》注引《吴书》载，“（士）仁得书，流涕而降。翻谓蒙曰：‘此谲兵也，当将仁行，留兵备城。’遂将仁至南郡。南郡太守糜芳城守，蒙以仁示之，遂降。”

    2.《三国志·吴书·吕蒙传》注引《吴录》载，“初，南郡城中失火，颇焚烧军器。羽以责芳，芳内畏惧，权闻而诱之，芳潜相和。及蒙攻之，乃以牛酒出降。”

    3.《三国志·吴书·虞翻传》载，“后蒙举军西上，南郡太守糜芳开城出降。蒙未据郡城而作乐沙土上，翻谓蒙曰：‘今区区一心者糜将军也，城中之人岂可尽信，何不急入城持其管钥乎？’蒙即从之。时城中有伏计，赖翻谋不行。”

    4.《三国志·吴书·潘浚传》注引《江表传》载，“权克荆州，将吏悉皆归附，而浚独称疾不见。权遣人以床就家舆致之，浚伏面著床席不起，涕泣交横，哀咽不能自胜。”

    5.《三国志·蜀书·关羽传》载：“糜芳、士仁素皆嫌羽轻己，羽之出军，芳、仁供给军资，不悉相救。羽言：‘还，当治之’。芳、仁咸怀惧不安，于是权阴诱芳、仁，芳、仁使人迎权。”

    6.《三国志·蜀书·杨戏传》载，“潘浚字承明，武陵人也。先主入蜀，以为荆州治中，典留州事。亦与关羽不穆，孙权袭羽，遂入吴。”

    从以上几则史料分析，可得出以下结论：

    第一，江陵沦陷，首要的是人员配置不洽和职责不清。

    荆州是刘备靠自己努力打下的第一块根据地，是实现隆中对策跨有荆益的两州之一，在蜀汉匡扶汉室战略中占据重要位置。然而其将领的配备十分不爽。主要弊病是才不配位。糜芳、士仁两位将军，在蜀汉历史上诸多大小战役中，从没担当过重要职务，也没有见于史料的战绩。而担任荆州首府江陵、公安驻军最高军事长官，明显不能适应未来荆州保卫战的素质要求，政治上层次低，从士仁流涕而降看，他是不愿背叛刘备的，但没有担当大将的风范，如换成习珍，有政治坚定、宁死不屈、与家国同在担当精神的将领，保持与前线关羽的联系，焉能败亡？

    再议关羽职务。赤壁大战后，“先主收江南诸郡，乃封拜元勋，以羽为襄阳太守、荡寇将军，驻江北；先主西定益州，拜羽董督荆州事。”“二十四年，先主为汉中王，拜羽为前将军，假节钺。”而荆州牧仍然为刘备。这就容易产生管理上的混乱。关羽仅仅是被授予管理权，与典留州事的荆州治中从事潘浚、南郡太守糜芳、公安将军，实际的公安太守士仁并不是垂直的领导关系。而且潘、糜、士都与刘备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使关羽在指挥上不畅。特别在战时会遭受不可预见的后果。如，关羽率几万将士在前线为国拼死搏杀，糜芳、士仁竟敢在后勤物资方面“不悉相救”。试想，在粮草、军事器械、医药等方面不能及时有效得到补充，战争还怎能维持？

    其二，糜芳等三人在人格上有重大缺陷。士仁开始并不与吴军谈判。而吕蒙如诈骗郝普那样，指使虞翻写信，散布“大军之行，斥候不及施，烽火不及举，此非天命，必有内应”的假消息，散布“知得知失，可与为人，知存知亡，足别吉凶。”“独守萦带之城而不降，战死则毁宗灭祀，为天下讥笑。”进行危言耸听的恫吓，士仁读罢信，流涕而降。心理素质如此脆弱，不是马上送信给关羽，也不加强防卫动员布署，一封信就使蜀汉高级将领投降，堪称古今战争史上的奇迹。糜芳曾经与吴军谈判，“潜相和”，即与吴军讲和，吕蒙大军一到，就开城门带牛酒出降，交出妹夫的江山，委实可叹。潘浚职务也很关键，治中相当于荆州党政秘书长，协助州牧处理日常事务，潘浚还是蒋琬表弟。他开始有些骨气，但其名利观相当严重，没有家国情怀。孙权到荆州，蜀汉的投降要员都去拜见，惟独潘浚不去，而且当孙权亲自到访潘浚时，不抬头，仍卧床不起。一旦孙权开导，用职务诱惑，马上下地跪拜。孙权授以兵，疯狂镇压围剿蜀汉军队，杀死蜀汉武陵郡从事樊胄，逼迫零陵郡北部都尉、裨将军习珍自杀。清学者王懋宏评论说：“按浚为昭烈治中，又典留州事，职任盖不轻矣。与士仁共守公安，士仁之叛降，浚岂得不知之？自典留州事，而听其迎降可乎？即如《江表传》所言，亦仅称疾不见而已。及权慰劳之，遽下地拜谢，更为权用。且樊胄以武陵郡从事诱导诸夷，图以武陵附备，为不失旧臣之义。而浚自请兵往斩平之，此岂有人心者？与乐毅所云终身不敢谋赵之从隶，迥乎异矣！故浚当与糜芳、傅士仁同，戏之讥贬，自不为过。”王老先生对潘浚投降后，马上对旧主事业剿杀的行为，讥其与乐毅不忘旧主相比差距太大了！

    其三，关羽的责任。蜀汉荆州后期，上层将领之间离心离德，关羽有一定责任。从糜芳、士仁认为“轻己”，到与潘浚的“不穆（睦）”，不协和，表明关羽在凝聚属下时用心不够，措施较少。而且发挥潘浚谋才、将才不够。从潘浚投吴后率兵打仗的水平，处理重大问题的水平，谋划军国大计的水平，在三国年代属于一流。孙权常以军国大事咨询之，潘浚曾与陆逊俱驻武昌，官至九卿之首太常。其子潘秘娶孙权姐姐陈氏女，后代襄阳习温任职荆州大公平，大公平即州都。可知孙权很会用才啊！

    其四，关于江陵城内流产“伏计”的一点探索。首先，历史上对潘浚荆州后期办公地交待不明。史料称，潘浚是最后投降孙权的。按照公安、江陵攻陷的时序，潘浚应在江陵办公，因关羽董督荆州驻江陵，身为治中从事的潘浚，有州务及军国大事便于商议。如果成立，城内伏计当是潘浚、糜芳的杰作。潘浚主内，直接策划指挥部队，等吴军进城，突袭围歼，才有糜芳以牛酒开城门欢迎吴军。赖虞翻谋而未成。

    虞翻提出“进城持其管钥”的主张后，吕蒙采取军事措施，迅速占领重要军事布防，城内企图袭击歼灭东吴军队的计划流产。

    似此，潘浚、糜芳的投降因伏计不成，顺水推舟，不得已而为之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