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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20年06月24日 星期三

    作家访谈
    《暂坐》里没有多少情节,那种日常生活的叙述,就得靠细节,让它活着,让它充盈,就得一句是一句地讲究。

    贾平凹:《暂坐》是一次“撑竿跳”

    本报记者 舒晋瑜 《 中华读书报 》( 2020年06月24日   11 版)

        贾平凹

        香港岭南大学教授许子东说:“如果我是贾平凹就不写作了。随便拿一个瓶子卖,可以生活得很好。”贾平凹的书房简直是不同朝代各种各样文物的宝库。当然,不止是“瓶子”,贾平凹还有价值不菲的书画,随便拿一张卖,也可以生活得很好。

        可贾平凹几乎以两年一部长篇的速度写作,让喜爱他的读者在目不暇接中惊喜。

        写《暂坐》,贾平凹用了两年,比以往的任何一部书都写得慢。以往的书稿多是写两遍,《暂坐》写了四遍。“总觉得这样写着不行,那样写着欠妥,越是时间不够用,越是浪费时间。”贾平凹说,年纪大了,爱弹嫌,弹嫌别人,更弹嫌自己。

        《暂坐》写城里事。在西安已经生活了四十多年,贾平凹像熟悉自己的家一样熟悉这座城,但似乎写它的小说却不多。因此许多人认为,贾平凹是乡村题材的作家。其实现在的小说哪能非城即乡,21世纪以来,城乡都交织在一起,如一枚分币成为我们身份的两面。

        “《暂坐》中仍是日子的泼烦琐碎,这是我一贯的小说作法,不同的是这次人物更多在说话。话有开会的,有报告的,有交代和叮咛,有诉说和争论,再就是说是非。”贾平凹的《暂坐》,以生病住院直到离世的夏自花为线索,铺设了十多个女子的关系,她们各自的关系、和他人的关系、相互间的关系、与社会的关系,在关系的脉络里寻找着自己的身份和位置。

        他说,写过那么多的小说,总要一部和一部不同。风格不是重复,支撑的只有风骨。《暂坐》是他的一次“撑竿跳”,能跳高一厘米就一厘米。

        《暂坐》首发于2020年第三期《当代》,并将于七八月份由作家出版社推出单行本。

        中华读书报:《暂坐》细致耐心地描写了当下生活,琐碎真实,鲜活生动,是您写的又不像您写的。这种风格的变化来自什么?

        贾平凹:《暂坐》在《当代》刊出后,出乎意料的是很多作家同仁都写了评说的文章或发来很长的手机信息,我只是真诚地表示感谢,并没有多说什么。作家出作品是正常的事情,到了这把年纪,对于名利已无早年的冲动。写作《暂坐》的动意,我在后记里已经说了,好长时间都写的是乡下的生活,忽而写了一群城里的女人便觉得突然。写《暂坐》其实不用做多少准备工作,因为书中那个茶庄,十多年来我差不多每日都去喝茶闲聊,所写庄主和她的一帮朋友,又都是我的朋友,太熟悉了。只要某一日有了想写她们的念头,提笔去写就是了。

        中华读书报:喜欢您的小说语言,无论是对人物的细腻刻画,还是对话、议论,都耐人寻味再三。但是小说中也有貌似闲笔的描写。

        贾平凹:一棵树,骨干奇崛着是一种表现,枝叶摇曳也是一种表现。《暂坐》里没有多少情节,这种日常生活的叙述,就得靠细节,让它活着,让它充盈,就得一句是一句地讲究。除了交待线索外,任何描写都可以是闲笔,而哪一笔又是闲的呢?

        中华读书报:借小说的人物,您在小说中有很多议论,尤其是海若在冯迎所借《妙法莲花经》中发现的读书笔记,关于生活、幸福、苦难、污染等等的思考,更让人掩卷沉思。您也是借小说抒胸中积愫吧?

        贾平凹:现在的小说多有批判的元素在里边,这当然是当下社会所决定的,而也应有些生活的智慧,使在迷茫、苦闷、慌乱中能活得从容和安宁。其实,写小说是作家面对时代、社会、人生中的自己,读小说也是如此。

        中华读书报:《暂坐》涉及文学艺术、政治、养生、宗教、美食、植物、戏剧、古玩等等,涵盖各种门类,阅读过程不觉间长了见识。“广博的知识”是《暂坐》的特征之一。中国古代小说传统中,知识是关键的艺术要素之一,可是多数当代小说中似乎很欠缺。您觉得呢?如何看待“百科全书式写作”于文学的意义?

        贾平凹:我向来读书,就是想从中受到一些启示,包括思想的、智慧的、知识的,加上自己也是作家,当然想再看看人家写了什么和怎么写的。《暂坐》里那一群女人因为经济独立了,追求自我、时尚、潇洒,又都是文艺范儿的,她们的日常生活中自然比一般人更有情调和趣味。但这种生活是如何形成的,时代、社会的背景是什么,活得是不是自在,这是《暂坐》最要写的东西。所以在写她们的生活时充盈、弥漫了许多东西。如果为了知识而知识地写,那就卖弄和做作了。

        中华读书报:女性描写非常生动,大气如海若、虚荣如辛起、仗义如司一楠……这次集中写女性,对您来说应该没什么难度吧?

        贾平凹:《暂坐》中的人物,大致都有些原型,在生活中与她们再熟悉,而一旦写成小说,就又难以把握准确。我毕竟是男的,而女的,尤其中年女的,那些变化莫测的小心思、小表情,最难理解的,我想,有时她们也搞不懂她们自己。

        中华读书报:小说写到人类和“非人类”,陆以可身边神秘出现的酷似父亲的人;冯迎故后的“追债”,神秘不可解释。

        贾平凹:现代社会,似乎社会越现代,矛盾的、迷惘的,不可捉摸,难以理喻的东西越多。小说中写到了这些心灵上的无可适从,她们才一直盼望着“活佛”的到来。但小说到最后“活佛”并没有来,而她们以各自的形式在堕落了。

        中华读书报:小说探索了女性的精神世界,她们对婚姻的不同追求让人感慨,您在把握、描写她们的心理世界方面,有何经验?

        贾平凹:没有经验。世上的事情只要你能想到就一定会发生。社会发展使那些老观念旧思维以极快的速度滑去,你只能承受、理解、适应。与海若她们交往,使我新奇而兴奋。

        中华读书报:对于婚姻,羿光的“寻对象其实就是寻自己”之概括耐人寻味。您对婚姻持怎样的态度?

        贾平凹:我当然认同羿光的话。婚姻越久越对这话有感觉。不幸的婚姻总是认不清自己,寻不到自己。

        中华读书报:羿光如《红楼梦》中的贾宝玉,是小说的焦点人物,也是这群女性人物的主心骨。明知道读小说不宜对号入座,却觉得这人物怎么看都有您的影子。您怎么理解羿光的存在?

        贾平凹:可能好多读者有这种看法吧。小说么,无论作者怎么写,都有自己的影子。这个人物是这个时代的产物,身上有好的东西,也有不好的东西,复杂的矛盾。人人都不是非白即黑的,如生活在沼泽地里,一边在扑腾着,一边在沉沦着。

        中华读书报:小说中有很多网络用语,也有很多援引的故事,十分有趣。

        贾平凹:海若她们这群人的生活哪能离得开网络?没有传奇的故事情节,日常生活的叙述一定得有趣味的东西呀,这样才能让人读下去。这不仅仅是一些有趣的细节、有趣的语言,就连在结构上也得讲究,比如冯迎的线索,夏自花的线索,严念初的线索。

        中华读书报:对于社会中存在的问题,您没有回避,而且很多内容有警示意味。对于城市的繁华和精神的荒芜在小说中多有启示,又以茶庄爆炸、一群亮丽的女性走的走、亡的亡为结束,让人不免想起《红楼梦》。您一直都是勇敢直面现实,处理起来却又十分技巧。您觉得呢?

        贾平凹:现实中的好多事情是做了不说,说了不做的,小说也可能有不要说破的地方。《暂坐》里大量的笔墨是在写雾霾和市井的,那就是我要渲染和弥漫的,是一种象征。

        中华读书报:您对这次“撑竿跳”还满意吧?有人说是《废都》后您的首次“回城”,您觉得应该怎么理解?

        贾平凹:我感觉像农民一样,又收了一茬庄稼而已。如果说是“回城”,那七八月吧,还有一部小说《酱豆》出版,那也是写城里的事,可绝对与《暂坐》是两种写法。到时您读读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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