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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20年06月03日 星期三

    “女儿”眼中的王元化及其朋友

    刘锋杰 《 中华读书报 》( 2020年06月03日   10 版)

        《王元化及其朋友》,蓝云著,上海教育出版社2020年5月第一版,39.80元

        2019年5月,就听中义兄与蓝云女士一起谈论这本书的写作,那时蓝女士总是谦虚地说进展很慢,不意未及一年,竟然读到了她的大作,真是喜出望外。研究王先生思想与学术的文章频频见诸报刊,可是关于王先生生活尤其是晚年生活的记载却付之阙如,实是一件憾事。如今,蓝云的这本传记作品出来,算是弥补了缺憾。

        由蓝云来写王先生,实为必然。蓝家与王家是深交,即使在特殊年代里,一个贵为“宣传部长”,一个贬为“胡风分子”,但“部长”没有嫌弃“分子”,两家往来依然密切,甚至讨论“一分为二”与“合二而一”这个敏感问题,可见交情之深。而少年时代的蓝云,更是每每到王家蹭饭,入室成为王先生夫人张可的学生,跟着学习英语,不怕被污染。无论是批判胡风,还是“反右派”,或是在“文革”中,双方的身份地位时有不同,但两家的感情都没有割断。所以到王先生晚年,蓝云成为他的助理,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此时的蓝云视先生为慈父,而先生早就视蓝云为爱女,由女儿来写父亲,固然会缺少挑剔的眼光,但真情流露,也会不无调皮地把父辈不为人知的一面写出来。读此书,我总被书中弥漫的父对女的痛爱与女对父的敬爱深深打动,证明蓝云适合撰写先生的晚年生活——她爱这位传主,但却不愿夸张传主。

        就我的阅读感受言,此书有三个看点:

        第一个当是蓝云动情地叙述先生的“爱的哲学”。先生不仅把爱给予家人,给予自己身边如蓝云一样亲近的人,也给予那些偶遇的人。如先生帮助在美生活的孙小兰,而他们之间纯属萍水相逢。先生帮助与督促高建国完成与出版《顾准全传》,既有思想使命的原因,也有对顾准这位老领导的敬爱之情,在顾准凄惨的身世里,先生体验到了无爱的悲痛,希望把这段悲痛实录下来,给后人一个警示。先生爱钱钢这位“徒孙”,当其英年早逝,惜墨如金的先生不能不撰文以纪念这位青年朋友,关心他的后事、家人。我读过《记钱钢》,先生朴素地叙述了与他的交往,尤其赞扬钱钢的敬业精神,弥漫着一种难以抑止的哀痛。先生尤其不“欺小”,既与蓝云的女儿保持对话关系,为她不无零乱的设计展站台,也与上门讨教人生意义的孩子“正式”对话。此时的先生往往不会给出某种标准答案,但这更好,年轻人只有靠自己的寻找,才能建立属于自己的人生与意义。先生相信年轻一代,对于他们寄予无限的希望。但先生的爱是有原则的,即使是老友捧着一生心血之作来请序,他也拒绝,他犹豫,他终于写了,但却不评其内容的贫乏,而评其人经历的可以借鉴。先生“爱的哲学”泛滥于应当泛滥的那些真诚、平实、可爱之人与事上,而决不泛滥于那些虚假、造作、可厌之人与事上。

        先生认为,世人只分两种,有感情通人性的和没有感情不通人性的。这是值得反复体味的。前一种人如先生,虽然历遭磨难,终究心中有爱,坦荡做人,用感情与人性对待世界,亦使世界多了感情与人性。不可否认,长时期的仇恨教育会使人心灵麻木,使人坠入无爱的荒芜中。像先生那样做一个有爱的人,世界的黑暗、愚蠢与仇恨也许才能因你我的爱意而被或多或少地融化掉一些。

        第二个当是蓝云描写王先生的交友。我喜欢书中这段描写:“先生家里的客厅并不大,但它的大门总是敞开的,络绎不绝地吸引着南来北往的客人们。这里是一个学术思想、文化艺术交流的‘大沙龙’,也是一个各界人士云集的‘小社会’。”那么,先生到底结交了哪些朋友?倒是值得一提。先生与林毓生之间,蓝云用“不打不成交”来形容,甚为贴切。1980年代林先生的《中国意识的危机》风行国内,王先生并不完全认同,但一来二往,他们却成为至交,交流关于自由、传统与“五四”的看法,不仅王先生主动学习林先生的思想,林先生也神往王先生的反思。先生与朱维铮相交,是交在“心灵相契”上,“台上”的“王部长”是朱先生回避的对象,而“台下”的“王先生”则是朱先生推心置腹的对象。先生与夏中义相交的时间不长,可相知从来不以时间长短计算。夏中义最善勘探学人灵魂,把底色抖落出来,看学人思想观念的沉积、变迁、曲折与涌出处,他看先生也如此,完成的《王元化襟怀解读》就是这样的力作。先生总是热切期望夏中义的到来,那是他们都想品尝思想的盛宴,一个以严苛的解剖来审视思想学术,一个以真诚的态度来裸露自己灵魂。先生与翁思再相交,既因对传统戏曲的热爱,又为了探讨民族文化心理结构。先生是位大文人,他的客厅里自然是“谈笑有鸿儒”,可先生却结交了一位“白丁”朋友蒋放年,蒋氏从事古代典籍的复制工作,企业不算大,但极有意义,先生为其出谋划策,多次亲临考察,共同的理想把一代思想大家与一位民营企业家牵连起来了。

        孔子曰:“益者三友,损者三友。友直,友谅,友多闻,益矣。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损矣。”孔子认为,与爽直、诚实、见闻广博的人相交,将有益于自己;与谄媚、圆滑、夸夸其谈的人相交,将有损于自己。不客气地说,今人多逐利,往往会把损者当作益者交。但看王先生的交友,则是一派古风,坚持的正是益者原则。

        第三个当是书中附录的他人文字。引用他人观点丰富本书意蕴,扩大读者视野。蓝云选得好,读者理应用心看,方能明了王先生的重大思想分量。蓝云选林同奇来信:“你的文章无不发韧于国家民族的劫难和个人生活的遭遇。往往是‘灵魂的拷打(煎熬)’与‘心灵的解放’并存,是痛苦与欢乐的交集。”这是肯定王先生为当代中国少有的“反思者”典型。“反思者”有别于“沉思者”,前者更痛苦,它面向历史作自我精神反刍,要反复咀嚼自身的痛苦才能蜕变,其仁可知,其智可知,其痛可知,其乐可知。正是义无反顾地走上充满荆棘的反思之路,王先生成为大勇者。蓝云选汪丁丁《与王元化先生的最后交谈》,其中谈到“19世纪的人文精神的外在特征——宽容,自然;20世纪的革命遗产——偏激,扭曲;21世纪若有自己的什么,也是现在极难确定的”,王先生同意。先生深爱19世纪的人文精神,又亲历20世纪的革命炼火,他期望出现集合人类历史上一切美好东西的美好前景。讨论中,汪丁丁肯定先生“逻辑不能涵盖历史丰富性”的命题,就是强调任何理论无论多么高明,都不能将其视为绝对真理,如此才能理解生活本身,而非把生活打碎,嵌入所谓的“真理”而害了天下苍生。这不就是“实事求是”的哲学基础吗?汪丁丁告诉先生:“您的思想,很重要!远非学界可了解。”则不无悲怆。思想的先行者是孤独的。可怜那些后进者不惟不跟上,甚至卖力地嘲笑先行者,这怎么能够走出精神的“洞穴”而朝向真正的阳光?启蒙呀,启蒙呀!先生肩负启蒙重任,“新启蒙”又“再启蒙”,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蓝云又引胡晓明《一切诚意终当相遇》,此文揭示先生思想学术之类型特点。先生到底属于哪种类型的思想学问家呢?晓明说:“从总体上说,先生的学问风格,却不能不说是思想功夫第一,文献功夫第二。”专门的学问家,往往是文献功夫了得,却不谙思想的脉络与创造。先生不同,他是思想功夫第一,故铸定了他的学问个性是思考型的,思考是为了揭示现实之演替轨迹,所以他的学问是“不能与时代问题绝缘”而要提出大命题,能影响一大片的学术领域去进行探索。如先生钟情于“合二为一”,反思“五四”的激进主义,讨论中西文化的异质性,担心消费主义的全面肆虐,每一个,都非常重要。

        这是一本小书,仅有200多页,但分量却很重,因为,从中能够读到一位智者关于国家民族之运命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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