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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20年05月27日 星期三

    说什么,怎么说

    郭小聪:作者高于读者

    《 中华读书报 》( 2020年05月27日   18 版)

        作者高于读者,与其说需要论证,不如说不言而喻。严肃的写作是虔诚的,无论生性怎样吝啬的作家,一旦提起笔来,就会变得字斟句酌,慷慨大度,不计代价。福楼拜写小说,每页稿纸只写一行字,空着的地方用于修改。曹雪芹晚年连粥都喝不上,却依然痴迷文字的“余香满口”。在创作的孤独时刻,作家、艺术家普遍地把“语不惊人死不休”作为呕心沥血的第一动力,即使网络时代也应当如此。

        路遥百万字长篇《平凡的世界》第一段一百来字竟写了三天时间。其间废弃无数稿纸,几度陷入绝望。因为他认为:“第一章,第一自然段,第一句话,第一个字”都是神圣的,关系到作品的“生死存亡”。然而当三天过去,这开篇写得是多么优美而平易呀:“一九七五年二三月间,一个平平常常的日子,细蒙蒙的雨丝夹着一星半点的雪花,正纷纷淋淋地向大地飘洒着。时令已快到惊蛰,雪当然再不会存留,往往还没等落地,就已经消失得无踪无影了。黄土高原严寒而漫长的冬天看来就要过去,但那真正温暖的春天还远远地没有到来。”

        作家为什么要如此殚精竭虑,力图让每一句话都闪闪发光?这对现实又有什么用处呢?《追忆似水年华》的作者普鲁斯特也曾惊讶:一个艺术家,就好像背负了前世的义务。为什么我们就必须做好事,灵魂高尚?把一个片断修改上二十遍所引起的赞赏,对于终被蛆虫爬满的尸体究竟有什么意义?然而,不管怎样,写作中的“自我”不同于日常生活,“那个世界建立在善良、一丝不苟、牺牲精神之上,与我们这个世界完全不同”。同样,路遥也说过:“只有初恋般的热情和宗教般的意志,人才有可能成就某种事业。”他当年已身患重病,可以说是以献身激情来完成创作的,不到43岁便英年早逝。

        写作不仅是为了追求语言的不朽,也是在过一种灵魂生活,因为臻于完美的艺术天性,有助于人们摆脱浮躁,进入深广的内心世界。特别是在优秀作品中,神来之笔如同心灵的闪光,作者让自己的生命体验净化,升华,读者也才愿意笼罩在作者的精神感召之中。

        陀斯妥耶夫斯基的《死屋手记》,描写沙俄时期西伯利亚监禁生活。牢狱本来是一个把复杂变得简单、把人变成符号、把感觉变得麻木的地方,但作家却表现出了最为冷峻的目光、细腻的感受和从容不迫的笔触。譬如作品开头,刚刚描写一句:“我们监狱位于要塞的边缘上,紧靠着要塞围墙”,忽然就冒出一段感慨,说透过监狱木栅栏窥视外面的世界,你只能看到一小块天空、枯草和围墙上的卫兵。多少年后当你再回到这里,你会看到什么呢?那就是“另外一个遥远的、自由的天空”了。然后思绪才转回来,继续描写:“监狱大院二百步,宽一百五十步……”。其实,如果没有这段神来之笔,前后两个陈述句正好合成完整叙述。事实上,许多人也就是这么平铺直叙写下去的,由于缺少真正独特的感悟,就容易把小说写成报告文学,让题材内容本身遮掩了内心世界。

        但是我们知道,真正沉痛的东西是不适于喋喋不休地与人倾吐的,如同无边的忧伤弥漫在字里行间,必须经由独特的口吻和格调来传达。它就像结痂的创伤,即使开口也是渗血,静静地叫人心痛,震撼。正是如此,《死屋手记》才有了一种气象博大、难以句摘的独特文体。那些思绪繁复的感受、自白,冗长、琐碎、看似杂乱无章的句子、段落,要比精雕细琢更自然地把作品凝成整体,浑沌一片也要比一清见底更令人难忘。而且不管怎样波澜起伏,总在稳稳的控制之中,如被誉为但丁式手笔的描写囚犯洗澡、演戏等章节。这显然不仅是文字功夫,更需要作家有足够强大、完整、深邃的内心世界。让人感到,无论是在监狱还是在皇宫,作家都会以自己犀利的目光打量世界,一提笔,一开口,人们就会辨识出他的声音,什么厄运也不容易摧毁他。

        作家之所以是幸福的,就因为能够体验到这种神秘的激情。我们说作者高于读者,也不是指他凌驾什么,恰恰相反,他是以谦卑的劳作、虔诚的奉献、美好的创造而令读者拜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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