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老奸巨猾”

    不记得在什么报纸的夹缝里，有人转引李辉介绍的“黄永玉语录”（这样表述我以为对黄永玉是适合的，因为他曾用简练的语录体为文，如标题《刷牙》，内文“假笑”二字），也很简练，曰：“活到七老八十，若是没有一点老奸巨猾，就白活了。”

    我猜，这在一定程度上是自我辩护之词，必定是有人讥弹他的机警睿智为“老奸巨猾”，故云云。因为像黄永玉这样脑子快、嘴快的人，是不好骗过的，其“不好对付”，跟一般“老奸巨猾”比起来，不在以下也。

    而黄永玉说这句话的前提，乃是在一般七八十岁以上的人里，自然会有若干“白活”大半辈子没学会“老奸巨猾”的，而相当多数的人却可谓是“老奸巨猾”的了。

    于是，才有了他的假设，即活到这岁数，经偌多历练，还“没一点老奸巨猾”，等于人生交了白卷，不是白活是什么？

    但不管怎么说，“老奸巨猾”在中国人的词典里，毕竟是个贬义词。所以出诸绝顶聪明且自卫能力也强的黄永玉之口，显然不是自承“老奸巨猾”，认罪服输，表示决心改邪归正。你要明白他的指东说西，他的话应该读为：“活到七老八十，若是没有一点识破老奸巨猾的能耐，就白活了。”

    但那些真正老奸巨猾者可也就由此知道黄永玉识破他们了——套用索尔仁尼琴的话，就是：黄永玉识破了他们，他们也知道黄永玉识破了他们，黄永玉知道他们知道他识破了他们，他们也知道黄永玉知道他们识破了他——都可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矣，然则胜负不分，打成平局了。一般两造势均力敌时，可以平衡取代恶斗，然则彼此彼此，都“不战而屈人之兵了”了。

    有没有虽老奸巨猾而一直未被识破的高手呢？又，有没有并无多少奸猾，却冒称自己是老奸巨猾而侥幸“诈”得苟安的呢？

    以上试说，是基于我对黄永玉的理解，可别说我“识破”了他啊！我可从来没想做他的对手。

    但我总也活到了七老八十，正向九十蹒跚彳亍，大半辈子向老前辈们求师，却不知也逐渐有了一点“老奸巨猾”的模样了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