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学讲钱学》序

    自从1980年代初厦门大学郑朝宗教授招收《管锥编》研究的研究生、首倡“钱学”以来，近四十年的“钱学”研究，已日渐朝着纵深领域推进，同时在大众中也得到传播和普及。

    钱锺书早就说过，“朝市之显学必成俗学”，对于“钱学”的普及，他显然是不以为然的，大概也认为没有多少人能真正懂得他的用心。然而，事情又不能一概而论。钱锺书学养丰厚，涉猎广博，视野开阔，其学术著作发明众多，辨析精微，识见卓著，对于人文学科有着广泛而深远的影响。他往往从具体作品的阐释与评判出发，抉发具有普遍意义的人类共同的诗心文心，当然应该被更多的人学习和认知。况且，在《谈艺录》《管锥编》等著作中，钱锺书对于自己所提出的诸多文艺见解，也曾反复致意“或有小补于谈艺”云云，这与《管锥编》序言所说的“敝帚之享，野芹之献”能有“资于用”的学术愿望是一致的。

    杭起义老师多年来“在中学语文教学中讲点‘钱学’”的课改实验，就是“钱学”有“资于用”的极好体现，也是普及“钱学”的极好实践。他从钱锺书著作中，精心选择和组织若干论述，作为教学主题，配合相应的课文而成十个课例，通过课堂向中学生传授“钱学”，引导学生学习“打通”说、“阐释之循环”说、“企慕情境”说、“史蕴诗心”说等等，兼及钱先生的文学作品，大至观念方法，小至一技一艺，涉及文艺理论与创作规律、语法与修辞、训诂知识与中西文化等诸多方面。相对于钱锺书大量的理论创见以及对人文学科的深远影响而言，这十个课例显然远远不够，但是，把“钱学”从学术的“象牙之塔”引向中学语文课堂，这无疑是一个具有开拓性的尝试。

    例如，钱锺书论述“阐释之循环”，结合西方阐释学精义，修正了中国阐释学（训诂学）“分见两边”而未“通观一体”的弊病，将文本阐释理解为“积小以明大，而又举大以贯小；推末以至本，而又探本以穷末”的辩证循环过程。杭老师的课例《五柳先生传》以此理论为指导，将阅读教学（文本阐释）视为循环阐释的过程，探讨了文本内部诸要素、作者与阐释者、现实语境与历史文化语境等因素对文本阐释的影响。钱锺书的“史蕴诗心”说，融会经史子集，打通文史哲，既彰显了“文本的历史性”，又揭示了“历史的文本性”。课例《曹刿论战》即以“史蕴诗心”说为教学主题，扣住历史书写在叙事记言、文本结撰、语言功效上与诗歌（文学）创作异而相通之处，为理解历史文本的文学性提供了教学个案。其他课例如《蒹葭》以“企慕情境”说为教学主题，《登岳阳楼（其一）》以“农山心境”说为教学主题，《歌声》以“通感”说为教学主题，都是将钱锺书在文艺学、美学、修辞学等领域的重大发明、真知灼见，运用于中学语文教学之中的成功实践。这些以“钱学”为主题的语文课不是赶时髦，泛泛地攫取几个新术语，而是既有“新事物”，又有“新思致”，从而拓宽了“钱学”研究的视野，彰显了“钱学”更大的实用价值。

    杭起义老师十余年来潜心学习钱锺书著作，积极关注“钱学”的最新研究成果，是一位地地道道的“钱迷”。据他介绍，仅这本书中的十个课例，就用了近五年时间，边学边教，才逐渐成形成熟，这也可见他的执着与痴迷。毕竟“在中学讲钱学”，不仅要勤读精思钱著，还要考虑学生的接受程度，如何在教学中做到深入浅出，是颇为劳心费神的事情。可能致力于语文教学其它方面的创新，较之“在中学讲钱学”，难度会大大降低，所费时间与精力自然也会减少。所以说，在中学语文教学中讲点“钱学”真是一项极具挑战性的课题，其价值与意义不限于创新语文教学，还在于传承与运用“钱学”，促进人文科学学术成果的转化。同时，钱锺书著作中所体现出来的创新思维、文化自信和好学精神，也可以为培养创新能力、涵养人文情怀和铸造时代精神打下基础，这应该是新时代语文教学育人功能的应有之义。

    顺便说一句，目前钱锺书著作中唯一一篇入选中学教材的文章《谈中国诗》，却出现了一些硬伤，也带来了教学的失误与曲解。这也从另一方面说明我们需要更多像杭老师这样的精通“钱学”、热心传播“钱学”的中学语文老师。对于杭老师的大胆创新和成功实践，我要借此机会表达我最大的敬意。